《小情书》作者：猫某人

维泽特

即便有人在感慨早生华发，他心里最青涩的那一块，永远是说不出的喜欢，或者是爱。
正是三月云彩四月天。
和徐志摩比痴的时节。
学校几年前推倒了砖头围墙，取而代之的是稀疏的铁栅栏；洋槐新长出来的枝蔓，在摸索着锈红的栏杆努力向街道蔓延。在暖风和雨水合二为一的日子里，如果在离马路最近的教学楼一层上课的话，透过玻璃窗往外看，那些似曾相识的路人们，从东关走到西关，从南街奔向北巷。年轻的情侣腻在一起走过，女孩拽着男孩肥大的套头衫轻轻笑话，然后就一起跑向商场迎街的橱窗前，一起艳羡那些惹眼的衣服。
服装界流行一个传说，说是临街橱窗里的塑料模特，也有爱、有恨、有感慨。他们任凭手艺参差不齐的人们，往身上挂满绫罗绸缎--哪怕红的绿的长的短的，却仍然微笑着不曾挑剔。
也许，看过别人细细地草稿，细细地打板裁剪后，任谁都不会有怨言。
也许，这世上做衣服最贴心的不是什么大牌设计师，而是那个清楚记得你肩宽臂长的人；也许，这世上烧菜最好吃的不是什么名厨，而是那个对着用词含混暧昧的菜谱手忙脚乱的人；也许，这世上最惊艳的不是卖弄生物技术的化妆品，而是只为一个人露出的坦然的笑脸。
带着近视镜、疲于每节大课换教室的我们，似乎就连以上这些粉红经历，都只在小说里见识过；不过，总有一些更朴素的秘密，不想与人知，却要时刻挂念在心头。就像那些谁坚持抄给谁的民法笔记，密密麻麻，条分缕析；那些谁偷偷给谁灌好的水杯，满满当当，热气缭绕；那些谁在草稿纸上抄下的谁发的短信，哭哭笑笑，事无巨细。
这些每个人都有的秘密，这些大同小异的秘密，这些述说着同一种心情的秘密。
微妙地，我们开始得意自己有不俗的姓名，避免穿同样的衣服，讨厌被拿来和类似的人相提并论，拒绝"普通"、"大众"、"主流"这样的关键词。就这样，在读尽朝朝暮暮、人憔悴之后，是否真的会有人丢开手里的一切而模仿下来，去寻找和梦里很像的桃花源，去寻找和自己很像的终眷属。
以前见过一个智力竞猜，题面是"什么书必须一模一样，还要两本一起卖"。我想，莫说现在禁止强买强卖，就连那些书籍自己，装帧和广告都在拼命地与众不同；那些卖得特别好的书，每本都有自己的编号，还有不计其数的限量和精装，就怕自己不够别致，怎么会有重样的呢。


最后看到谜底的时候，心里很自然地紧了一下。答案是：结婚证书。
青竹筷子，喜字两行，水鸟儿的名字也要是鸳和鸯。
我们好像还是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
沿着学校后山的山脚走下去，会看到曾经小有名气、现在几乎被废弃的铁轨。许多画手和摄影师，还有无所事事找情调的人们常出没于此。他们相信可以遇见那个吟咏着"春暖花开，关心粮食和蔬菜"的年轻灵魂。
不过，最撩动人心的，不是诗人的浪漫情怀，是那两根铁轨。
即便没有火车呼啸而过，它们依然不离不弃地依偎在一起，夕阳残存或者暴雨滂沱，铁路工人或者小学的孩子经过跨越，它们静静一副相依为命的模样，就这么一直一直伸展开去，直到锈迹斑斑，直到远方终老。
虽然大部分时间，大部分人只是"看看"和"发发感慨"，然后继续忙碌着各自的时间，没给那些好容易积攒的秘密留下更多余地。
高中时有女孩子，性格倔强，带着一点强硬的处事态度，写字也极别扭；各科老师每次收到她试卷的时候，无论答得好坏，都先是一声心累的长叹，然后拿她作为行将就木的失败案例，和其他学生语重心长地说些"高考如龙门，字是敲门砖"之类。
一年以后的高考，她高考作文拿了个几近满分的成绩。
据说有阅卷老师怀疑那些字是印刷品。
有首词写的是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就好像淘尽了谁心里所有的曲折桥段，然后清清楚楚地、忠实地陈列给自己知道，无论纸面纸背，都是漂亮的形神；所以当她拿到高考作文答题卡--那印着整齐小红格子的厚厚的卡纸时，就结结实实流出了眼泪，然后任由钢笔飘飘洒洒地写了下去。


从穷酸潦倒的草书到干净硬朗的楷体，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年。
也没有什么特别神奇的缘由，只不过是高二的时候，她收到过一份字写得极美的情书，美到令人自惭形秽。然后，就从数学演算开始，从抄记事年表开始，从写日记开始，从能搬弄笔墨的每一件事情开始，她用每个单字两分钟的速度，写了整整一年。
像一个脱离了现实的冒险故事，甚至会令人觉得有些虚幻。不过，那种想和什么人匹敌的心情，即便生硬，即便带着闪躲，总是会透过故事的表面为人知晓。
起初只是想把字练得好看些，才好写点什么去回复。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但多少年后依然会引得人傻笑的秘密。
满满的，全都是和酸涩的感觉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字句，虽然那些引人注意、值得推崇的形象，大都是看起来超脱的，浅尝辄止的，用近乎木讷的语气和表情讲着情事。
其实，热烈而外露的故事，早已经多到拥挤了每一季情歌的每个音符。
有太多决心不离不弃的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严格执行着别人的快乐悲喜。他们会突发奇想，乐意变身成为transformers；或者他们宁愿长出傻气的口袋，用和好看的造型截然相反的形象，去成为野比的机器猫。
只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有副值得依赖的样子。
他们会坚持非常笨拙地去付出，只是偶尔会希望他们心心念念记挂的那个名字，能够在他通宵赶作业时，在短信里闪动一句"不要偷懒"；或者当陈旧的广播台喇叭里传来诉衷肠的诗朗诵时，那个人也会停下匆匆的脚步，像他们一样，哪怕只听完一个段落。


希尔顿，舒马赫，甚至快男超女。身边的人们也许没有这些人这么多的话题、金钱、或者疯狂的本事，但这些不能影响他们的执着。
某一个她也许会因为曾经的你，多年之后依然留着同一个发型，坚持目不斜视地经过一个接一个的发廊；某一个他也许会因为现在的你，每天只啃一块钱的面包，只为积攒不多的钱，送一份本来可有可无的礼物。
他们没有很高大全的旷世愿望，也没有特别隐忍的不堪往事，没有华丽不着边际的逻辑，他们只会用千丝万缕的心思，拼凑一封也许看来上不了台面的情书。
所以感觉无聊或者郁闷的机会很多，但抱不抱怨是另一回事。
如果可以花一点时间想一想，最近的快乐是哪一个他讲述，是哪一个他表演，是哪一个他把它们送来，是哪一个他，正在我们的视力范围之外脉脉不得语。
就因为这灵犀一动的联想，我们会心一笑。
这是一个适合抒情的季节。
温度在一点点凿碎沉湎了一整个冬天的旧事情，颜色在一笔笔涂抹荒芜了一整个冬天的小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