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维泽特

“阴康大人，祝鸠大人请您有事相商。”小侍女战战兢兢地向阴康禀报。
无人应答。
无尽的黑暗。
小侍女颤抖着，被这无形的压力吓得几乎哭出声。
“知道了。”冰冷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
小侍女如释重负，急忙跑了出去。
他不需要光明。
光明让他想起一切。他不愿想起，那遥远的往事。
竟已那么的遥远。多少年了呢？在那样的黑暗中，去计算人间的日子，好难，好难……
算了，就算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走出属于他的黑暗宫殿，刺眼的阳光耀花了他的眼，像是，回到了从前。
“晁哥！晁哥！”一个小女孩从阳光中跑来。一刹那，竟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象……

是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会演绎出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而他们的故事，开始得那么简单，却又像是命中注定……
“晁哥，阿骊长大以后要嫁给宇哥做新娘！”
“为什么？晁哥不可以吗？”
“可是，娘说阿骊可以嫁给她喜欢的人做新娘啊！”
“阿骊不喜欢晁哥吗？”
“喜欢啊！不过，阿骊可不可以喜欢宇哥多一点？“
那是六岁的她，像是儿戏般，说出了她一生的承诺。
……
“阿晁！阿晁！”
“什么？”
“牵上你的马，跟我来。”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我听说只要在这个山谷里大声喊出你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你相信？”
“少废话！咱俩一块喊！一二——”
“我想和她执手共度此生！我要立志沙场名垂史册！”
“哈！难怪你爹说你胸无大志，你怎么连许个愿也像个女人！”
“你讨打是不是？看拳！”
白云朵朵，写下了他此生唯一的愿望；青山依旧，记录着宇魁雄壮的誓言。
……
“晁哥。”
“阿骊？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娘说新郎新娘成亲前见面不吉利的。”
“晁哥，我要走了。”
“？！”
“我要和宇哥一起走。我不能嫁给你，我不会幸福的。”
“可是你和宇魁在一起就会幸福吗？”
“那至少是我甘愿的！”
“阿骊——”
“晁哥，这是宇哥昨晚送我的。我知道，他心里有我。所以无论和他在一起要吃多少苦，我也心甘情愿！”
还能说什么呢？望着墙上早早贴上的结喜，望着桌上还未被点燃的红烛，一时间，他竟感到如此茫然。
天地之大，是否还有我容身之处？

“将军！将军！”
他知道有人叫他，却如何也收不回被震散的精神。
他以为以宇魁的能力，就算无法功成名就，也不致太过落魄；他以为宇魁拥有了她，就一定会给她最好的，让她衣食无忧。
可是怎么会？命运怎么会让他阴差阳错成了将军，却让宇魁落草为寇，让阿骊成了押寨夫人？
在攻破山寨的那一刹那，他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个满脸胡渣，手舞大刀的人是宇魁！
那——她呢？他发现他竟不敢想象她是什么样子！
“将军！还要让她等下去吗？”看到他终于回过神来，属下急忙问道。
“谁？”
“我。”
是她！是她！
她还是那样地高贵，那样美丽，那样冷漠，也那样——让他心醉神迷——
扑通！她向他跪下。
“放过他。”
她抬头望着他，直直地，深深地。
“我愿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放过他。”
他猛地闭上眼睛。
他一生的梦想啊！只是——为什么要让他这样得到？

握着那朵无暇的白玉莲，他再次见到宇魁。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只剩一身落魄。
像视一笑，却是什么味道都有……
“她要我还你的。”他先开了口，伸手递出玉莲。
“她说，这是你送给她最珍贵的东西，她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宇魁微诧：“我没有……”
当然没有。
那朵玉莲是他千辛万苦得来的珍宝。那夜放在她窗前，只求她能了解他对她的爱意。哪怕只有万分之一……
可是，她却一直以为这是宇魁送她的定情之物，她义无返顾地跟着他走下去。
不再说了。他不再为此说什么。以前没有，现在更没必要。
他转身。
“真是可笑，你我一生的梦想对方唾手可得，真正想要的，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笑了一下，苦苦的。
……
那夜，月亮又圆又亮。
她那么温柔地，替他斟了一杯酒，那么温柔地，劝他喝下了一杯又一杯。
他醉了。也许没醉，只是梦想跟自己太近，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朦胧中，他看见她拿出一个饰物，放在他眼前。
是那朵白玉莲！
他一惊！宇魁又回来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很奇怪吗？你以为你做得人不知鬼不觉？上苍有眼让我得到它！也见到你的真面目！晁英！你为了一个女人，可以杀死你的兄弟！”
“我没有！”
他想说，可是却发不出声来，他甚至无法动一下！
“我在你的酒中下了**。”她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知道我怎么得到它的吗？那天我去庙里上香，在一个商贩手中买到的！他说，这是从一个死人身上取下来的……不用我说那个死人是谁了吧……”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宇魁竟然——
她的匕首越举越高，他闭上了眼睛。
“不……我不会杀你，因为我知道，怎么让你痛苦，痛苦一辈子！”
然后她将匕首向自己刺去！一刀，两刀……
血，流了出来，血染红了她的衣衫，血滴在他的面上！
为什么？为什么刺中的明明是她，痛的却是自己？为什么刀子割在她身上，他却比她痛上千万倍？
“不——！！！”
……
“我死了吗？”
“你没有，现在的你，拥有不死之身。”
“你是执掌世人生死的神。”
“你叫阴康。”

他睁开眼睛，让自己的双眼习惯光明。
美丽的仙境，他却看不到美丽。
他再也没有了感情，甚至感觉。
他只能这样度过自己的余生，漫漫的，无边的余生。
多么可笑。
他掌握了世间所有人的生命，看尽了生死离合。
而，他最希望拥有的生命，却消逝在他的面前……
就这样吧！
就让他用所有的时间去哀伤悼念，然后，在永无天日的生死殿里，笑看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