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公子》作者：玉三弦

维泽特

一

六月六日，姚山——
“無夜，你确信我们走这里是对的？”湫莫怿指了指前方迷蒙了的道路。無夜闪动了下碧色的眼睛，点了点头。莫怿挑了挑眉头，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夜色沉的极快，顷刻间便笼去了方向。路，仿若没有尽头，走了个把时辰也不见出口……
“卖梨喽——又新鲜又大的梨哟——”
一声高亢的叫卖声，莫怿喟然，总算是遇见了一丝人气。一老妪蹲坐在树下，半吊着眼，守着身前的梨筐。
“婆婆，这附近可有客栈？”
老妪缩了缩身子，颤颤地抬起头来，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公子，一个人呀？”
莫怿纸扇一打，掩住脸面，只留下一对星眸，倾身说道：“是呀，我正愁没处投店呢？婆婆，你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客栈？”
老妪搓了搓手，垂下眼去，直盯着又白又大的梨，说道：“客栈，倒是有一家，你再往前走两步就能看见了。”
“是嘛，谢谢婆婆。”莫怿直起身来，眺视了一眼，倒真是在深暗处瞧见了两朵红光，一对眼睛似地悬在半空中。
方才怎么没瞧见呢？

二

山中的雾气一重覆着一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莫怿朝着红光的方向走去，这两抹嫣红在黑暗中愈发艳丽，直眩人的眼。不多时，便出现了一精巧的阁楼，深棕色的顶，白玉的墙，漆红色的门，那两抹嫣红便是门前的两盏花皮灯笼。
门前还站着一人，青玄色的衣衫，秀气的白脸，脚边是书生常用的篓子。那人定定地站在门前，却不进去。莫怿从他身边经过，眼角扫过那人白净的脸——透着一股子儒雅气，暗想果然是个书生。也不理他，随手推门走了进去，却也不阖上门。
那人睁大了眼，半敞着嘴，看着莫怿的背影，有些惊讶。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走了进去。
漆红色的大门这才，慢慢地，阖上了。

三

门离开玄关很远，之间横架着一道石廊，廊下是白泠泠的水，却没有流动的声音。莫怿穿过石廊，见玄关前站着一人，面若桃李，身形玲珑，穿着锦绣繁花的衣衫，披着翠竹色的外袄，提着一盏精巧的月桂花皮灯笼。
“我是花阁的主人，花颜，客官这是要投店呐。”花颜一笑，果然是云鬓花颜。莫怿合扇回礼，也是灿如拈花的笑脸，花颜美盼一动，将莫怿迎了进去。
灯笼的火光一闪一闪的，映着红木的地板。莫怿四处打量了下，两壁上绘的是四季的繁花，姹紫嫣红，好不夺目。
“这哪是什么客栈，花壁美阁，比那皇宫都要华上百倍。”
“公子见笑了，只是花阁原本是我家在外的藏楼，因而装饰较为华贵罢了。”
“哦……不知收藏的都是哪些奇珍异宝呢？”
花颜身形一顿，继而转过头来，回眸一笑：“不过是些凡尘俗物，入不得公子的眼。”话毕，又转过头去，在前引路。

四

花颜将两人引入一间内室，燃了四围的蜡烛，室内顿时亮了起来，便将灯笼的烛火暂且熄了去。
莫怿随手拣了个位置坐下，见花颜四处打点，便问道：“花阁没有别的人了吗？”
“花阁的客人少，便不再请人了。”
“对了，还没请教公子的名号呢。”
“在下湫莫怿。”
“那另一位呢？”
莫怿头一回，见是方才的书生，故露讶异的神色：“你也在啊？”
那人脸色一黑，瞪了眼湫莫怿，作辑道：“在下姓尹，单名一个蓝字。”
“原来是尹公子，请坐。”
花颜腮点桃红，笑得颠倒众生，尹蓝眼眸发痴，话语闭塞，想来是少见了这样的绝色。
“花阁许久没有客人来了，花颜少见了人气，今次……心里几是高兴。”说完，又是呵呵一笑，“姚山地僻，不知道两位公子来姚山作何？”
莫怿合了扇子，又慢慢摊了开来，再合上，再摊开……不觉笑了笑，答道：“外出游玩，恰巧路经此地罢了。”
花颜抿嘴一笑，说道：“原来是缘牵一线。那……尹公子呢？”
尹蓝眉尾一沉，愁绪顿时漫上心头，他缓缓说道：“我是来找我未过门的妻子的……”

五

“事情就是这样……不知花姑娘可否见过她？”
花颜面色有些清冷，起身说道：“长途跋涉，公子们应该有些饿了，花颜去奉些茶果来。”说罢，点亮了灯笼，阖门离去。
尹蓝面露惑意，见花颜前后的神色差异，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冒犯了她。转头看着莫怿，想要个答案来。莫怿以扇掩面，发出一声了然的笑，尹蓝更是背后一凉，难道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冒犯的事？！
“咔”，门被轻轻地打开，橙红色的灯火后，映着花颜如画的脸庞。花颜端着茶果走了进来，为两人斟了茶，脸上挂着的是一层如幕的笑颜。尹蓝几欲开口询问，终于还是未语半句。倒是花颜开了口：“尹公子不必在意，花颜早已习惯了。”
“啊？”尹蓝疑惑地看着花颜，不知她指的是什么？花颜粲然一笑，说道：“我是男子。”
“啊？！”尹蓝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端正了自己的视线，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番花颜，巧笑美盼，笑靥桃花，哪里像个男子！
花颜拿起一旁的刀，用干净的白布拭了拭刀面，小心地切开茶果，一边道：“花颜生来男生女相，爹娘怕我在外受欺负，便自小让我扮作女孩儿样，就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倒……真是没被欺负过。”
“天生丽质难自弃，谁又舍得打美人儿呢。”莫怿开口一笑，尹蓝有些怨愤地瞪了他一眼，既然知道怎么不早说。想来，他的确从未以女子来称呼花颜。
“方才尹公子询问阮姑娘的事，花颜也仔细想过了，确实是不记得了。”
“是吗？”尹蓝有些失落。花颜继而又说道：“尹公子对阮姑娘情深意重，必定感动上苍，一定会再见的。”尹蓝勉强一笑：“若是这样便好了。”
莫怿在侧，注意着花颜手中的刀，起落分明，有章有法，不经意间想起了姚山山下水烟镇上的坊间流言。
“你……不适合待在这里。”
花颜一怔，看着湫莫怿，抬眼一笑：“湫公子何以这么说？”莫怿合上扇子，对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太清冷了，一个人难免寂寞了些。”花颜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刀，刀尖上泛着惨白的光，隐隐有些寒气。



六

夜色极沉，花阁寂寥无声。尹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停地思量着花颜的话。花阁的客人寥寥无几，真的……是不记得了吗？他心里打着鼓，总觉得这花阁有些古怪，可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咔”，轻轻的一声，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继而，又是一阵缓行的脚步声。尹蓝起身，推开一道门缝，隐约是个人形在前走着，像是湫莫怿，他便悄悄地跟了上去。

湫莫怿走得缓而稳，朝着廊的末端走去，那里是花颜的居室。行了一半，却停了下来，转过身，朝着晦暗处微微一笑。尹蓝见躲不过，干脆走了出来。

维泽特

“你跟着我做什么？”湫莫怿出声问了句，声音低得刚好够两个人听到。尹蓝不答，反而说道：“那你这么晚又出来做什么？”莫怿的眼眯成一条细缝，露出深意的笑容，“我来看戏。”尹蓝心里一凉，有了些退却的意思。莫怿不再多言，转身继续朝着花颜的居室走去，尹蓝吞了吞口水，还是决定跟上去看个究竟。

花颜端坐在室内，手持一把五寸长的利刀，耐心地用火烘烤着。身后躺着一人，以面卧，身上刺着十二牡丹图，白皙的皮肤衬着多姿的牡丹，分外艳丽。

擦拭干净刀面，花颜转过身来，捋开那人散乱的发丝，露出完全的身体。他将刀逼在那人颈上，长吸了一口气后，以手扶刀，缓缓地划出一道伤痕，痕迹长而深，沁出一层薄薄的血来，殷红地触目惊心。花颜的手不觉一抖，有些犹豫，他长出一口气，停下刀来。

“啊？！”

门外一声骇叫，花颜一惊，目光死死地盯着门，一道窄窄的缝隙。莫怿大方地推开门，走了进去，身后是面色惨白的尹蓝。

尹蓝的手颤颤地伸了出来，指着榻上的人，说不出半句话来。花颜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眼神扫过尹蓝，停留在了莫怿的脸上。

湫莫怿缓慢地打开扇子，说道：“杀了那么多人，还会怕吗？”花颜的脸色有些惨白，莫怿的神情与话语透着一股子全已了然的气息。湫莫怿将扇子掩在眼下，眼神犀利地盯着花颜。

“所以我说，你，不适合待在这里。”

花颜的心猛地一颤，手中的刀不觉滑了下来，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