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作者:未知
桃花落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
——唐周朴
1.
朱红大门,白玉台阶。两侧,青藤缠绵在沾满青苔的墙壁。整个大院,在这幽静的谷地,显得几分高贵,几分没落,几分孤寂。
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我都会来到这里。六年了,我第六次的到来。远远的,我看到一截桃枝衬墙而出,那嫩白色的花瓣冷冷的伫立在斑驳的墙头,用她深遽而又忧伤的眼光,怀着无限的思念,眺望着湛蓝的天空。
默守,你们回来啦!大院里面有声音传出,五分激动,五分沧桑。
我不叫默守,我叫默望,是默守的佣人。听见有人叫主人的名字,我一抬头,是剪二先生。剪二先生是大院的主人,此时这个人站在白玉台阶,有些失望的看着我。他两鬓霜花,脸上布满沟壑,单薄的身子显得有些佝偻。不过我一直佩服他的精神,在这个除了桃花就不再有生命的残园,他能默守六七十多个春秋。
怎么……又是你一人?剪二先生问,声音又多了两分颤抖。
也不全是,我苦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展开金黄色的绸缎,一小截桃枝便露了出来。桃枝全身晦暗,样子十分落寞,唯一让人感觉还有一分生息的是桃枝上那残留的花瓣,虽然已经完全干枯。
满园桃花,一院清香。桃树枝头,初开的如脂如玉如雪,怒放的迎风招展嫣然含笑。红点的花蕊面带羞色,嫩白的花朵十分清丽。每年桃花盛开的时节,主人默守就会带着我来剪二先生的桃园。我喜欢桃花,爱她的娇小剔透清香益人,当我流连于桃林芬芳的时候,默守与剪二先生便会在桃园的石桌上喝一种叫“桃花酿”的酒。随后他们来到一株桃树前,那株桃树枝繁叶茂,是桃园里最老的一株,盘根错节的枝干四面延伸,那粉红色的桃花一朵紧挨一朵的怒放着,在阳春的三月让人倍感娇艳。
其实,在我第五次来桃园的时候,我就告诉了剪二先生关于我主人默守去世的消息。所以,他失望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他挽住我的胳臂来到桃园中间的那张石桌,石桌上有一壶酒,酒名桃花酿。剪二先生给我倒一杯:默望,你尝一尝。我用嘴唇沾了一滴,苦。剪二先生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想起了默守。
我手里摆弄着干枯的桃枝,对剪二先生说:我在主人书房抽屉的最底层发现了这个东西,他把它保管得如此之好,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一个非常浪漫的故事。
剪二先生沧桑的老脸开始变色,他看了看我手里的桃枝,然后盯着我的眼睛。自从默守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同他喝酒,所以他的生活变得很孤寂,大部份时间他坐在园子里,怔怔的看着他的满院桃树,以一种等待死亡的姿势消耗着他的余生。
我手中的桃枝挑破了剪二先生的孤独,他或许真的孤独怕了,需要一个人聊聊,需要一个人陪同他穿越时空的隧道,去看那年那月的桃花。一段时间过去了,他的脸逐渐变得光彩起来,他应该回忆起了他的过去,他指着我手里的桃枝,喃喃的说:她叫如颜。
2.
故事的确很浪漫,但旋律很悲伤。一阵莫名的悸动以后,剪二先生看着我手里风干的桃花,开始了他漫长而又痛苦的回忆,他说:
六十年前,这里的桃园其实是一个书院,桃园书院。书院的主人是我的父亲剪大先生。我父亲有许多学生,默守和我就是其中的两个。我父亲喜欢桃花,在书院里种了许多桃书,桃花盛开的时候,朗朗的读书声便随着花香越过高墙,弥入云际,整个书院便成了桃花的海洋。
正是桃花香韵的读书声引来了默守,当他一脚踏进父亲的桃园,看见满园怒放的桃花,他便毫不犹豫的留了下来。那时的默守很年轻,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他读书的声音也很宏亮,当他站在桃树下面朗朗而诵,那些桃树便因为他而英挺起来。桃花周围,七彩蝴蝶翩翩而舞。
我同默守年龄相仿,一见如故,不久便成了好兄弟。那时,我们秉烛夜谈,我们抵足而眠,我们谈理想,我们谈未来,但也偶尔谈到女人。很长一段时间,我常常打趣默守:衣服可以同穿,床可以同睡,桃花可以共同欣赏,如果有一天,我们同时爱上一个女人,那该怎么办?我知道我说这话的时候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可是我却问得很认真,我希望得到默守肯定的答复。兄弟手足,女人衣服!默守淡淡的笑着说。
或许是我说的如果太多,结果那一天真的来了,我和默守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就是如颜。
我和默守见到如颜是在三月一个细雨霏霏的早晨,她被一顶大轿送到了书院。乌黑的头发,清澈见底的眸子,还有她笑起来脸上那迷人的酒窝。她进入桃园,桃花人面相映红,虽然她不属于那种貌若天仙的女子,但她轻盈的身影、灵动的眼睛,清秀的气质、还有色若桃红的粉脸与满园桃花浑然天成,让我过目不忘。
就在父亲的桃园,那个斜风细雨的清晨,如颜打着油纸伞轻飘飘的向我走来,我便知道,在我父亲的桃园里我遇到了我一生中的至爱。那时桃园的天空一片湛蓝,一尘不染,整个世界春回大地,鸟语花香,我,如颜,默守,在我父亲的桃园相互追逐、嬉戏,踏花寻香,击箸而歌,轻袖漫舞,如颜那灿若桃红的容颜便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并逐渐在我全身炽热起来。
我爱上了如颜,我以为凭自己桃园少主的身份,她也理所当然的爱上我。却在一个月夜风高的晚上,在桃园外的一个竹林,我看到了我至爱的如颜依偎在默守的身旁尽诉衷肠,她问默守:我们会有梁山伯与祝英台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吗?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了我该怎么办?如颜问得很天真,就像当初我问默守我们同时爱上一个女人一样。眼前的情景让我肝肠寸断,我想绝尘而去,但又好奇默守的答案。沉寂了片刻,只听到默守说: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爱你一生一世,就像先生爱他的桃园。默守说完,然后拥她入怀,深情的吻她的脸。
3、
事隔半个多世纪,但故事仿佛就在昨天。岁月沧桑,剪二先生那张残败不堪的脸早就失去了表达情感的功能,但他心里的阵痛我看得明明白白。
或许那种绝望的场景还延续在剪二先生的脑海里,他突然停住了故事,他喝一杯桃花酿,很长时间不再说一句话。我判断他不打算再把这个故事讲下去,因为从故事的发展来看,他必须是一个反面人物。默守与如颜的爱是两厢情愿,一个轰轰烈烈的爱情传奇,能够流传久远的不是爱情完美的结局,而是相爱的人支离破碎。而这把割碎相爱人的刀子,很有可能就是他——剪二先生。我打定主意让剪二先生把故事继续下去,于是刺激他:剪二先生,接下来的故事是不是你由爱生恨,不惜一切手段想把如颜从我主人怀里夺过来,结果……
你不要用激将法,年轻人,剪二先冷笑一声:既然这个故事已经开了头,我一定会全部告诉你。 我突然耻笑起我的无知来,凭剪二先生的阅历,岂能看不出我那点心思。停顿了片刻,剪二先生突然苦笑一声,对我说:默望,拆散你家主人的,其实是我的父亲剪大先生。剪大先生?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一个敢开馆授业的人?我脸上露出一片惊疑。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剪二先生说:当初我也曾用这种惊疑的眼神审视着我的父亲。剪二先生盯了我了一眼,然后继续他的故事:
那天夜晚,我从竹林回来,天空莫名下起了大雨,雨打桃花,桃花飘零。第二天早上,桃园里遍地桃花,它们的鲜丽同我的爱情一起同时破碎,转眼间灰飞烟没,随风而去。在打扫桃园的时候,我碰见了默守,还有如颜,我冲他们微微一笑,像往时一样同他们打招呼,一付释然的样子。我是真心爱如颜的,如果默守能给她幸福,那就祝福他们吧。
但我万万没想到默守同如颜的幽会,还被另外一个人知晓了,那人就是我父亲剪大先生。吃过早饭后,我的父亲剪大先生突然把我叫到书房,听说,默守和如颜这些天有些不守规矩。父亲斯条慢礼的问。
没有,只不过是普通的学友关系,只是兴趣相……相投了一些!我心里突然不安起来,但还是毫不犹豫的替他们辩解。兴趣相投一些?父亲突然冷笑起来:昨晚在竹林,他们也是兴趣相投一些么?
我突然抬头望着父亲,用一种失望而又冷漠的眼神,在我的眼睛里,他以前高大的身影逐渐变小。我没想到,像他这种可以用“德高望重”来形容的人,怎么也同自己一样去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我的眼神并没有激怒父亲,相反他表现得十分平静,他冷冷的说:你可以鄙视我的行为,但是默守不可以爱如颜!
为什么?因为这是在桃园?在你神圣的书院?我突然愤怒了:如果以一个师长或者书院的名义,就可以毁灭一段纯真的爱情,那这世间上还有什么学问可以值得传播或者继承?
默守真不能爱如颜。父亲从我的眼光中看出了愤怒,但他并没由此而改变他的主张,他一字一句的道:因为,如颜是你的表妹,你从小指腹为婚的妻子,如果你还是一个男人,你就必须阻止他们。
天啊,我突然感觉天晕地转起来。难怪,从见如颜那一刻起,我就觉得她似曾相识。父亲的话让我想起了塞外的一些模糊不清的情节:一个五岁的男孩拉着一个三岁的女孩,在七色斑斓的阳光下,嬉戏,追逐,扮新娘……
不对,她应该叫玉……玉黛吧!我突然记起了什么。
是的,父亲说:她小时候叫玉黛,但长大了就叫如颜。
4、
剪二先生的眼睛闪放出一丝光芒,他的神情看上绝不像七旬的老人,倒像一个情怀窦开的少年。他抬头望着枝头上的桃花,通过那片鲜亮的色彩,他仿佛又看到了塞外的那个小女孩,那个他曾经的新娘。我听得很无言,没想到剪二先生同如颜是两小无猜,而且还指腹为婚。尽管事情过去几十年,但我还是为主人默守担忧起来:一边是手足兄弟,一边是一生至爱。
毕竟事隔多年,剪二先生的胸口澎湃汹涌一阵后,又恢复了平静,又接着讲他的故事。这个故事在他心里埋藏了很久,几十年的压抑让他不堪重荷,难得今天有人给他鼓足勇气,所以他必须一吐为快,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当年的桃园:
很长一段时间,父亲桃园的上空都笼罩着一层乌云,七彩的阳光,翩飞的彩蝶,以及桃树枝头曾经翘首弄姿的桃花,都在如颜的眼睛里逐渐消失。那些日子,她经常一个人去竹林,站在默守同她曾经相拥的地方,先是痴痴的想,然后掩面而泣。此时,我就在不远处站着,看着她的模样,我心痛如焚。曾经鲜活的如颜突然黯淡起来。关于童年,关于塞外的草长莺飞,如颜已没有记忆,但她相信我的父亲剪大先生。
那天我从父亲的书房出来后,默守又被叫了进去。我知道父亲要对他说什么,就不远不近的站着,我怕默守和父亲争吵起来。结果书房里很安静,安静得连谈话声都没有。很快默守出了书房,我扭头想逃,却被他追了上来,他冷冷的问我:先生说的都是真的吗?我抬起头,看着他悲怆的眼神,然后痛苦的点了点头。从此默守和如颜的爱情被套上了牢不可破的桎梏,桃花园里不再有他们嬉戏的身影。
我不敢面对默守,更不敢面对如颜。默守开始憔悴,如颜开始憔悴,我也开始憔悴。默守和如颜的憔悴,是抗争爱情枷锁的一种方式,比起他们我的憔悴就渺小得多。我的憔悴是因为我内心的不安,是因为我必须要去做一件可耻的事:拆散默守和如颜。在父亲的书房,当我得知如颜是我的未婚妻那一刹那,突然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但很快那片希望便随着我沮丧的心情彻底消失。
即便如颜是我的未婚妻,但那已经是过去,她今天爱的是默守,我们没有权力去拆散一对相互爱慕的人,我淡淡的对父亲说。你,父亲没想到我回答得如此干脆,他很了解儿子,很早以前他就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我对如颜的爱慕。所以我干净磊落的回答,很让他出乎预料。我的心很坦然,因为我早已下定决心,所以我用镇定的目光同父亲对视。这种对视很可怕,他往往是一场战争的开始。对峙了一阵,父亲突然大笑起来,那种笑声很心慰很舒畅。笑完后,他说:你不愧是我剪大的儿子,可是有些事情我们根本无法左右。
这时,我发现父亲的眼睛里已噙满了泪水。什么意思?听到他的弦外之音,我警觉的问。
实话给你说吧,如颜是当朝公主!父亲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十分艰难的说。
5、
啊!我不由惊叫起来,打断了剪二先生的故事。事隔这么多年,我一个聆听故事的人会有如此惊诧,很难想象,当年故事的主角,剪二先生他会是一种什么表情?
剪二先生平静的看着我,说:是的,当年我也是“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既然你打断了我的故事,我们就歇一歇,喝杯酒怎样?我瞄了一眼石桌上的酒壶,面露难色。我不喜欢喝酒,更不喜欢这苦得砸舌头的桃花酿。剪二先生叹口气:默望,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在你的心中,喝酒应该是我们些风烛残年的老人的事,就像我同你的主人默守,我们靠酒精的麻醉去回忆去追思,从而给自己证明自己还活着。
剪二先生,我……,我想辩解,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或许剪二先生说的本身就很有道理,无法辩驳。好吧,年轻人,剪二先生倒了两杯酒,说:为了公平起见,我们来一笔交易怎么样? 我不解的盯着剪二先生的眼睛。他指着桌上的酒杯:你不能白听我的故事,你得陪我喝酒。我突然悔得肠子都青了,都是惊叫惹的祸,如果不是那声惊叫,或许剪二先生的故事已经进入高潮。凭剪二先生这种年龄的老人,他的交易绝对不可以讨价还价,我无奈,只好端起酒杯。算了,权当是自己不礼貌打断别人的讲话而得到的一种惩罚吧。我屏住呼吸一口饮尽,一股热而苦涩的暗流便涌入我的血液,顿时使我的脸变得通红。哈哈哈!剪二先生大笑起来:当初默守第一次喝我这桃花酿,也就是你今天这个样子。笑完后,他开始履行他的交易:
当父亲说如颜是公主的时候,我并没有惊奇,相反十分冷静。从父亲的这句话里,我得到了两个谎言的信号:表妹,公主。这两个信号相互印证一个事实:如果如颜是我表妹,那她就不可能是公主,如果如颜是公主,那她就绝不是我表妹,当这两种身份同时加在她的身上,她其实什么都不是,她只是父亲的一个谎言。
说了半天,你就是想拆散默守!我冷冷的回了父亲一句,然后转身欲走。站住!父亲大喝一声,我侧目,发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我知道你的猜疑,父亲口气缓和过来:实话给你说吧,如颜的确不是你的表妹,她也不是真正的公主,她只是一个工具,一个为了国家必须注定要牺牲的工具。父亲的话让我瞠目结舌,接下来他告诉我真正的如颜。
父亲说:我们的国家正和北面的一个异国部落谈判,异国部落答应结束战争,但为了两国永远示好,他们要求我们的国家下嫁一位公主给他们的可汗。说是下嫁,其实就是人质,国家本来是有公主的,可是那些公主们除了一副高贵的躯壳外,根本一无事处。最后国内重臣一致商议通过,决定寻找一位识大体、漂亮而智慧的女人去冒充公主,而这件不幸的事情,就落在了如颜身上。我精通异国部落的语言,如颜到桃花书院就是跟我学异国语言。此事关系重大,知情者甚少,即便是当事人如颜,她也被蒙在鼓里。
原来真正要拆散默守和如颜的,是我们这个国家,这个借口可谓天大啊,让人拒绝不得!我想起了那些悲凄而灵动的爱情故事,把爱情生生世世延续下来的那一双因爱而重生的蝴蝶,莫非,默守和如颜的幸福,也只有在来生来世?那时我的心中只有如颜和默守,没有国家。听了父亲讲出的秘密,我脑海立即闪出一个念头:让默守带着如颜逃离父亲的桃园,甚至这个国家。
我想在第一时间给默守传递可以通过逃跑来获得幸福这个消息,但是,父亲又一次把我留在了他的书房,以不可抗拒的力量。
确切的说,那种力量并不是来自父亲,而是我的母亲,我那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当我转身欲走时,父亲突然幽幽的对我说:剪二,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母亲吗?
母亲。一个重来没有感受母爱,从来对自己母亲一无所知的儿子,当听到“母亲”这两个字的时候,那将是一个怎样的心情啊。我无法拒绝父亲的诱惑,在父亲的书房,我知道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叫桃红。
父亲遇到桃红的时候,她满脸风尘,脸色苍白,她从远处跌跌撞撞的奔跑过来,然后一下子扑在了父亲的怀里。
桃红醒来以后,她已经在父亲的书院。那时父亲的书院还没有桃林,父亲和桃红属于一见钟情,很快他们就相爱了,桃红很喜欢桃花,几乎达到痴迷的地步。当桃花盛开的时候,她就拉着父亲的手漫山遍野的跑,他们把摘回来的桃花放在书院的每个角落。即便在卧室里,她也要用花盆插上几枝,就算桃花完全调谢枯萎,他们也不肯轻易把它们丢弃。他们的卧室,甚至还有父亲书写的有关咏桃的诗词和画的桃花,墙壁四周,比比皆是,就连被面也被桃红绣成了一树盛开的桃花。
父亲看桃红那么喜欢桃花,就在书院里开始栽种桃花。可是还未等及花开,桃花却开始殒落!父亲和桃红在他们的桃园幸福的渡过了十个月美好的时光。一个细雨的黄昏,突然一队官兵开进了书院。官兵们用剑指着父亲的喉咙,逼他交出桃红。父亲不从,当官兵们要砍下父亲的脑袋时,桃红突然捂着肚子从密室里走了出来。
公主殿下,你让我们找得好苦!领头年长的官兵丢下手中的长剑,突然跪在桃红的脚下,其他官兵相继跪下,年长的官兵凄然泪下:公主殿下,你这一走不要紧,可苦了我边关数千将士和国民啊!他们已血溅沙场,永不回来了!
6、
讲到这里,剪二先生的表情显得十分庄穆,可能他又一次想起了桃红,他那神圣而又未曾见过面的母亲。默望,你永远无法看到我父亲当时讲述我母亲死时那种声泪俱下、痛苦不堪的表情。剪二先生停顿了很久,喃喃的说。
我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桃园,居然发生了这么多刻骨铭心的爱情。或许母亲死的场面在剪二心里已经反复上演了上千次万次,反复得已完全麻木,否则今天的他绝对不能如此坦然相对,他冷静的接着讲:
其实母亲在嫁给父亲前,就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母亲说自己是一个本该同异国联姻的公主,但她崇尚自由的爱情,今天嫁给父亲,可能会将父亲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那时父亲心中也没有国家,只有爱情,他说他可以为母亲而死,但是他没想到,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却因为母亲的崇尚自由而血溅沙场。就在父亲的书院,当母亲听到数千人因她而亡的时候,她突然晕死过去。逃离皇宫后,她就想到了这一天,但是她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幸好,在她临死前,她还没有忘记一个母亲的责任,在晕死的状态下,穷尽全身的力气生下了我。
母亲生下我以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官兵们本想杀了我的父亲,但是看到血肉模糊的我,就起了怜悯之心,他们抬着母亲的尸体走出了父亲的书院。
你知道吗,父亲说,每当桃园桃花盛开的时候,我总是听到你母亲的声音:剪大啊,我为你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告诉女儿她母亲的罪恶,如果有一天有成千上万的生命系在她的身上,一定要让她不要学她的娘!
父亲讲完他的桃红我的母亲后,我同他都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默守的今天就是父亲的昨天,如颜的今天就是母亲的昨天。世界很大,但悲剧总是重复上演,而且永无休止。我没想到父亲的心中居然掩藏着这么一个悲伤的故事,我只是看到的他对桃花的钟爱,却不知道,这满园的桃花,在我父亲的眼中,却是我那可怜的母亲,桃红公主! 听了父亲的故事,我明白:如颜果然不能属于默守。所以,那天当默守从父亲的书房走出来,问我如颜是不是我的未婚妻时,我痛苦的点了点头。只有这样才能让默守远离如颜,也只有这样,才能保守如颜的秘密。从那以后,默守同如颜彻底的疏远起来。无论如颜如何解释,默守始终无动于衷。因为他相信剪大先生,也放心我对如颜的爱情。最后如颜彻底绝望,她甚至打算用结束生命的方式来证明她的爱情,结果被我救了回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这个伪君子!在竹林里,在一个沉寂的晚上,如颜悲愤的说。
我不是救你,我只是为我母亲做一件事。我说。
那天晚上正是朝庭准备来接如颜的头两天,这个时候,我必须同如颜坦白。在坦白之前,我给她讲了我父亲与母亲的故事,但是故事的人物和地点完全改变了。如颜被故事情节震憾了,趁她惊愕不定的时候,我告诉了她被送到桃园来的真正原因。
不,我不是公主!听完我的讲述,如颜抓住自己的头发,浑身颤抖着说。
但现在有人希望你就是公主,因为只有你是公主,凭你的聪明才智,才能幸免一场战争,才能拯救成千上万的人!我一边急切的说,一边从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这东西就是当朝皇上写给我父亲的密诏,密诏的内容就是让如颜以公主的身份同异国可汗联姻。
如颜看完密诏,一阵晕厥,她痛苦不堪的说:原来,先生的桃园,那些美丽的桃花,其实只是一个陷阱。先生说我是你的未婚妻,只是为了逼默守离开我,可是我既不是公主,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伟大可以承担起一个国家,我心里有的只有默守。如颜眼里噙着泪珠,挣扎着想冲破我的防线。
你不能找默守,我拉住她:既然是皇上决定下来的事情,你就休想改变,除非你想连累默守。
即便是死,我也要同默守死在一起。如颜咬着牙说。
好吧,我长叹一声,对如颜说:那你就同默守一起壮烈的去死吧,让那些无辜的百姓和士兵,同你们的爱情一起去死吧。也许你们死后,还有人为你们谱写赞歌,就像梁山伯与祝英台。但千万不要像我的父亲,守着满园桃花,却要为一个罪恶的女人忏悔。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如颜突然明白过来:你讲的故事是先生和你的母亲?
我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泪水从如颜清秀的脸胧滑落,她沉寂了良久,徐徐的说:一个人的爱情同成千上万的生命比起来,的确微不足道,我会考虑,但是这件事不应该瞒住默守,这样对他是极不公平。
瞒住他,就是最大的公平。我压抑着悲痛,说:你看到了吗,我的父亲,剪大先生,他桃李满天下,他为人师尊,他品格堪比梅竹。但是,当我母亲说出她是一个公主,一个可能因她而导致成千上万去死的公主,我高尚的父亲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爱情,现在,你还奢望默守?他就是我当年的父亲,一个眼里只有爱情而不再有一切的人!如果他知道你将远嫁异国他乡,他必将用他的生命捍卫他的爱情,其结果是,你死,他死,还有那些无辜的人,统统的去死!
如颜一下子跌坐在地下,善良的如颜,我知道,她的这一次跌落,是她在捍卫爱情与拯救生灵之前,悲壮的选择了拯救生灵。
7、
剪二先生的脸上再一次泛起了光彩,这让我联想到当年他说服如颜时那种心情。他心情的畅悦,绝不是来自成功的喜悦,而是他觉得他为母亲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尽管这件事是牺牲默守的爱情,尽管这件事足够让他心伤一辈子、甚至痛不欲生。
故事就这样完结了吗?尽管后面的故事我可以猜想,但是我还是希望剪二先生告诉我,因为只有他这种沧桑的声音,才能把我带到那个远久的时代,才能让我感觉这段故事就像发生在昨天。剪二先生提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然后往杯子里倒,不多不少,恰恰两杯。剪二先生苦笑一声:酒喝完了,故事也近接了尾声,默守,咱们再干一杯。不知是他把我当着了主人,还是叫错了我的名字。我没有纠正,只是端起桌上的酒杯,咕的一下喝了下去。奇怪的是,这杯酒我不再感到苦涩,酒入喉咙后,反而有一丝清甜涌了上来。剪二先生喝完酒,接着往下讲:
我说服如颜的第二天,父亲就按他的安排为我与如颜举行了婚礼。之所以这样安排,其一是要断了默守的念头,其二就是利用这个幌子把如颜送走。在我的“婚礼”上,父亲宣布我与如颜完婚后就回如颜的老家,这样整件事就算天衣无缝了。
我与如颜“完婚”的那天,天空异常晴朗,放眼望去,桃园上空一片湛蓝,与桃园里竞放的桃花相互辉映。默守那天也很高兴,他频频的碰着杯,同桃园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枝头上的那些竞放的桃花……
晚上,我回到我与如颜的“洞房”,在两只大红蜡烛的掩影下,我看见如颜用锋利的剪刀刺向自己的手腕……
这么说,如颜还是选择了爱情,以死的方式!我一阵心痛,不由自主的打断了剪二先生。剪二先生回过神,狠狠的瞪着我,看来我再一次打断他的故事,让他极为不高兴。我若无其事的苦笑了一下,故事听到这个份上,后面的不听也罢。剪二先生淡淡的说:当初我也是你这样想的,可事实上如颜并不是自杀,她只是用剪刀把自己的手腕划开一道口子,然后让她的鲜血滴在一枝桃花上。
讲到这里,剪二先生神情淡然的盯住我手里那枝桃枝,我也再次审视,虽然桃枝蒙受经年的晦暗,一副落寞的样子,虽然枯枝上那残留着的几片花瓣已经被岁月风干,但是,花瓣的颜色,真的多了几分血红,没有光泽的血红,死一般的血红。
剪二先生说:
那天晚上,如颜告诉我,过了今晚她就不再是如颜,如颜是那枝滴血的桃花,她已逝于一场爱情。
如颜留下那枝带血的桃花后,便绝尘而去。我们以夫妻的名义,骗了桃园所有的人。
三个月后,我又回到了父亲的桃园。我以为默守已经离开,没想到他依然还在,见我一个人回来,他一点也不吃惊。好不容易我找了一个机会给他坦白:我说如颜死了,在回到她家里的第二个月,就因为疾病而亡!
听到这里,我突然为我的主人愤怒起来,剪二先生冷冷的看着我,说:你不要以一种愤怒的眼光看着我,是如颜交待我这么说的,她说只有默守知道她已经死了,或许他才能忘了她,寻找另外一种活法。
可现在的事实是,六十年过去了,他还孓然一身!我突然想哭。
是啊,你的主人一直在履行他的诺言,以他独特的方式去表达对一个人的爱恋。剪二先生干涸已久的眼睛破天荒地湿润起来:这么多年,你的主人无论走多远,无论是在天涯还是海角,每年桃花盛开的时节,他总会回到桃园,我们一起喝酒,赏花,但他从来不问我有关如颜,每当我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的时候,他总是摆摆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 剪二先生幽幽的说:因为他相信两点,一是爱情,二是兄弟,相信爱情他就相信如颜,相信兄弟他就相信我做的一切。只是他到死也没有明白,是他最敬仰的先生和他最好的兄弟出卖了本该属于他的爱情。
剪二先生讲完,一滴浑浊的老泪从他干巴巴的眼眶里落了下来,顺着岁月在他脸上刻划的沟壑,一直流淌到他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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