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泽特 发表于 2010-11-21 04:02:06

《井神》作者:流矢

井神〈作者:流矢〉


跌入井里那一瞬,湿滑而漆黑的墙壁在身边迅疾掠过。眼前的光斑越来越小,越来越暗。晚霞一抹深紫的余光,穿过空气散播在井里。他看到井外一双双惊慌失措的眼睛——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平时用惯的戏弄手段,如今却酿成大祸。
他正在迅速下坠,听见耳边风声,汹涌地灌入耳膜。伸出手却只抓住一片微薄的空气。而后,风声止住了,四周暗了下来,仿佛有人捻灭了灯。
他被强大的力量卷入黑暗深处。
香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井边的空地上。他有些发懵,怀疑自己真成了鬼魂。坐起来环顾四周,此时应当夜已过半。月光在枝叶间露出洁白的轮廓。夏天的深夜,总有一股清幽而潮湿的气息,混合着花草清香,被夜风裹到很远很远。
井口坐着一少年,青衫薄如蝉翼,乌黑长发,直倾到腰际。他面色苍白如纸,在月色照映下更显出几分病色。眉眼却生得十分俊俏,眼中流泻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平静柔和而略带忍耐地看着香君。
香君见少年和自己年纪相仿,少了些胆怯。他上前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记得我……”
“谁知道呢。”没说出口的话,少年以明了当中含义。
“我还活着,还是死了?”
“你摸摸自己的胸口。”
香君把手放在胸前,心跳平稳有力。他吐出一口气:“太好了。”
“那,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吗?”
少年轻盈一笑:“谁知道呢?”
香君有些气他的不正经和敷衍,又庆幸自己仍活着。他无奈地笑笑,却没想到对方先开了头。
“我叫阽元。”他轻轻咳嗽,声音细若游丝,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香君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很想细问一番,家住哪里,身体有无大碍,刚刚是不是为救自己沾了水而生病。香君别扭地站在原地,小声嘟哝:“我叫祝香君……今天太晚了,再不回去爹爹会骂的……明天吧,明天你还来么?我来这里找你好不好?”
他缓缓点头,虚弱地笑着。
香君转身跑进密林深处。



镇上几乎所有人都来西边这口井提水。他们穿过层层密林,就能看见那口年代久远的井——在荒草环绕中显得极为寂寞荒凉。许多年来,它维持着镇上人们的生计。传说有井神守候在这口井里,降福于人民,使庄稼长得更好,人们皆丰衣足食。
祝家在镇上是大户人家,祝振阳是人尽皆知白手起家的商人。香君却怕他,怕他的眼神,那么冰冷,像是对这惟一的子嗣没有丝毫疼爱,有的只是冷眼相待。
他总是面色深沉的告诫香君,镇西那口井,万万不得接近。走近了,会给家族带来祸害。
香君沉默地点头,却从来没听进去。在他心里,被镇上人顶礼膜拜的井在父亲口中成了邪恶的存在,是不合理的。原因他却不敢问,因为他每次只要一提到井,父亲就马上变了脸色,粗声粗气地命令他马上住嘴。
可怎会想到,那日一下课,就被一帮同学半胁迫地带到井边。他耳边全是肆无忌惮的咒骂与嘲讽,放肆的大笑,指指点点的双手。
就是因为他是祝振阳的儿子,他享尽荣华富贵,他不用努力也会有好出路,他犯错误先生也不会怪罪,平时更是对他百依百顺。同学们看不顺眼是必然,却不知这寂寞的小小少年,所有一切都不是他所愿。
所以他变得更加沉默,渐渐被孤立。先生却怪罪同学们欺负她。他在压迫中一步步地向后退,却不知已没有退路。他的脚底一滑,身体便朝井里翻进去。
第二日在学堂上,围攻他的那些人因为恐惧而谁也没有部事情说出去,又惶恐祝振阳来兴师问罪,但此刻见香君安然无恙,便落下了心,但是诬蔑香君被鬼怪付了身。这样一来,本来一个朋友都没有的香君就更加被人排斥了。
香君低着头,跟着先生一句一句地背书。想着待会儿要去见阽元,便有了精神。
香君飞奔至密林,见阽元坐在井口,望着天空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
“呦。”他打招呼。
对方微微一笑。阽元面孔倒有了些血色,只是还不停地咳嗽,连说话声也十分微弱。香君问他身体是不是不舒服,他摇摇头,说自己这样已经很久了。
他们坐在井边,等待天色慢慢暗下去,这时候很少有人来里提水,天黑了,树林很危险。
“可是你每天都来呢。”香君说。
“不是,我就住在这儿,这里就是我的家。”阽元一边说,手一边抚摸着井口冰凉的石壁。
“这里?指这口井?”香君有些不可置信。
“对啊。”
“难道……你是井神不成?镇上都有传,是井神在守护着镇子。”
“呵呵,也许是吧。镇上的人说得我不知道,总之我一直在这里。”阽元饶有兴趣地看着香君,“信,还是不信?”
“信。”香君确凿地说。奇怪了,比起父亲郑重其事的语句,自己更相信阽元看似荒诞无稽的话,“那么,在这里多久了呢?”
“是啊,多久了……”阽元又自问了一遍,“好久了吧。”
“一直在做什么?不会无聊么?”
“等一个人。好久之前,承诺过的。”
“等到了么?”
阽元的表情令人琢磨不透,他总能使人产生追究下去的兴趣。偏偏香君又是个问题多多的少年,“呵呵,谁知道呢。”
也许因这夜色太诱人,月光太皎洁,身边的少年如此神秘莫测,令香君欢喜至极而产生了朦胧的距离感。他总看着阽元,生怕他趁他不注意就消失不见,自己再次孤独一人。而阽元仰望夜空,看着点点繁星,嘴角情不自禁地扯起一抹笑。他淡漠的声音仿佛是自言自语:真的是好久了……久得我,都差点失去耐心了呢。

回家的时候,善良的小婢女瞒着祝振阳偷偷给香君开了门。香君心里欢喜又无处倾诉,便蹑手蹑脚进了娘的房间。
娘坐在镜前梳头,香君进来了也毫无反应,仍自顾自地梳。镜子里应着一张笑脸,眼神却没有焦点。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她已不再是年轻美貌的女子,只是家中无人牵挂的疯女人。
他唤一声“娘”,拿过娘手里的木梳,对着镜子一下下梳理娘的长发。他是这样寂寞的少年,恋上走廊尽头这间幽暗闭塞的小屋。他喜欢这里的静,父亲却不让他常来。
父亲说娘患了疯病,把娘当怪物一样关在房里。她整日面对的,除了固定送饭的丫鬟,就是清冷冷的四壁与门外的一堵墙。娘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父亲从来没说过。从香君记事起,娘就一直疯疯癫癫。
他把海藻般的长发握在手里,心底柔软。他是怨的,怨那个只顾生意不念夫妻之情与父子之情的男人。可他的怨,无人能听,无人敢听,只有埋在心里。
偷偷回房的时候,本以为四周无人,父亲竟走出来,挡在香君面前。
“这几日你晚归,究竟去了哪里?”
“哪里都没去,孩儿跟同学一起温书,忘了时间。”香君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样最好。”他语气稍微松懈,“刚刚去看她了?那个女人没再发病么?”
香君皱了下眉头,父亲每次都管娘叫“那个女人”。
“没有,娘好得很。”

维泽特 发表于 2010-11-21 04:02:14

“不许靠近那口井,你还记得吧。”
“孩儿一次也没忘。”



曾经提起过有关愿望的事。
阽元皱着眉,手指下意识卷着长发,思索了好一会儿。“烟火会。”他说。
指的是镇上每年夏天最盛大的活动。说是盛大,香君也只是听别人说来的,自己从未参加过。于是爽快地答应下来,到时候一起去看。
他总是在林中奔跑,即使深沉的乌云遮住月色,脚下深深浅浅,仍不惧怕地一直跑着。因为只要能见到阽元,心理便是欢喜的。他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他喜欢他,被他吸引。阽元是人是鬼,抑或是人们口中的井神,都已不再重要了。
那日先生还没来,学堂里总有些压制不住的吵闹。他虽低着头一直看文章,四周的话语却都听进耳朵了。直到听到“井神”,香君才把脑袋从书本里抬起来,转过头看向讨论得甚为热烈的小圈子。
——听说井神,是过去在井中溺水而死的孩子化成的。
——知道知道,我娘还看见过。是一个头发银白色的少年,还长得甚为俊俏呢。
头脑里全是阽元的影子。过于苍白的面孔,笑容显得那么凉。他身体单薄,形销骨立,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香君从没问过阽元身世,即使在他自称井神之后。他信了,却从没有问过,在他成为井神之前有怎样的生活。
当初自己失足落井,也定是他救了吧。他如此的善,怎忍得他人遭遇同一命运。香君心里有大悲,眼中充满泪水,到了家,不想被人看到,就急匆匆用袖抚了去,换作平常表情,踏进大门。
门刚在身后关上,一双柔软的手臂就把自己紧紧搂住。他惊诧一声,闻到很浓的花香,低头看见自己怀中那小小的粉襟姑娘。几分羞,更多的是窘。
“……青罗,你怎么会在这里?”
父亲向他说明这件事的时候,青罗正在院子里踏着步子哼小曲。青罗是香君的青梅竹马,两年前被她的父亲带到城里生活,没想到这么快又回来了。
“夏家与我们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别亏待了青罗。”父亲说。
香君心里清楚,青罗喜欢他,从小就是。可香君只把青罗当姐姐,除了保护和怜惜,其他什么也没有。
青罗生来一张讨人疼的面孔,玲珑可爱,嘴又甜,小时候被大人惯坏了,这次突然回来,肯定也是使性子撒娇才被允许的吧。
香君手执毛笔,案上铺着宣纸。现在正是练习书法的时间,他整个人却定格了,发着愣迟迟不下笔。青罗跑进来将一束沾水的野花摆到他面前,见他不动,又用青草搔他的痒。香君的沉思被打断了,就忍着性子告诉青罗,别闹了,让我安静一下。
他不是在为青罗的突然前来而烦心,而是一心惦记着井边少年,想到他一个人落寞地坐在井上的淡薄背影,便忧愁地皱紧眉头。无奈父亲叮咛过,青罗小姐难得回来,今晚要好好陪她。看她一刻不离自己身边的样子,想偷偷溜出去找阽元,比登天还难。
夜深了,香君辗转难眠。



阽元绕着香君转圈,他弯下腰饶有兴趣地看着香君沉默的脸,问他:“有心事么?”香君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反而去抓阽元的手腕,拽着他坐在自己的旁边。
“唉?难道是在生气?”阽元呵呵笑着,似对这僵持的局面有无限兴趣。
沉默之后,香君开口,你就是井神吧,那么,你是怎么成为井神的呢?
阽元一怔,显然没想到香君会问这样的问题。他皱眉沉思,“很久很久之前,我在这里死去。”阽元的表情像遮了一层霜,“被那双手……狠狠地推了下去。”
香君多希望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就看不见他强忍的忧伤、听不到他心底的哭泣。可他听到了,也看到了。他想永远陪在他身边,想为他实现所有梦想……他只想着这个。
他听到自己说:“夏天的烟火会,一定一起去看。”
昏暗幽闭的小树林里,有个黑影一直站在那儿,然后突然一闪,消失不见了。
回家后,看到父亲房中灯火通明,香君暗叫糟糕,推门进去,果然看到父亲坐在椅子上,铁青着脸,面色阴沉,“这么晚了,你从哪里回来?”不怒自威。
“和同学一起……”
“混账!”
没等香君说完,父亲走上来一掌抡在香君脸上。香君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父亲气势汹汹地质问他:“你是何时学会撒谎的!何时学会违背我的话!不孝子!你这个不孝子!”
香君完全懵住了。他万万没想到父亲会发这样大的火,他从没见过父亲这样生气。以为父亲顶多对他乱吼一气,而现在,父亲死死抓着自己的领子不放,眼中的怒火,仿佛随时会爆发出来。
好在青罗及时赶到,避免了这场争端。她死命扑到父亲身上,掰开他的手,不停地说:“请不要责怪香君了,他怎么会知道,那口井是祝家的禁地。”
香君全都明白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明白。什么叫祝家的禁地,父亲为何反应如此之大。父亲一直以来的千叮万嘱,到底牵扯着怎样的缘由?
香君默默走回房间,刚躺下,就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是母亲的疯病又犯了。他尽量不去想,用手堵住耳朵,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一汪清水,清水边,是心心念念放不下的少年。



他的衣袖在井口轻抚,灰尘便散开,只见斑斑驳驳的灰色井口,沾水的地方颜色就深了些。阽元在井边徘徊来去,坐不稳,心又急。病好像加重了,不住地咳,脸色苍白憔悴至极。没有心跳,呼吸却急促,他不住地大口喘气,愈发地难受,便愈发不能静下心来。最后只能扶着井壁,慢慢坐下来。
即使已经死去,却仍要受此折磨。他苦笑,明明已经习惯了,但一旦有所期待,之前度过的所有岁月都能够被轻易抹去。
突然树林里有个黑影晃了一下,他猜是香君来了,刚要惊喜地站起来,却见出现于月色下的,显然是女子身影。
青罗笑得天真而玲珑,声音甜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平静地注视着阽元。
“不用等了,香君他不会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阽元问,胸腔剧烈起伏着。
“唉……原来就是你啊,香君天天来见的人,就是这样一个病秧子么?”青罗答非所问,笑容依旧天真,一步步走近阽元,“香君太善良,他是在同情你,难道你不知道么?其实我这个旁观者也很担心你,你的病怎么样了?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啊抱歉,我真不该问。你好像永远都好不了了。因为——你已经死去了呢。”
“喂,你说,怎样才能让香君喜欢上我?”她在阽元身边坐下,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真漂亮,又好温柔,怪不得香君喜欢你呢。”
“你知道吗?伯父把香君关在家里了,就是不想让他接近你。而伯父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是我告的密呀。”
“青罗,请不要再这样了,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青罗吃了一惊。



是梦。

维泽特 发表于 2010-11-21 04:02:21

香君在树林里奔跑,追赶前面的阽元。阽元看起来痛苦万分,已经跑不动了,脚步踉跄,瘦弱的身体几次险些跌倒,却仍不停下来。直到跑出树林,来到井边。乌云遮盖月光,他看不清,只感到危险的气息逼近。那个高大的男子,狠狠用手掐住阽元的喉咙,逼他一步步后退,然后把阽元一把推入井里。
一阵水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这是月亮露出头来,香君看着那男子。一点点清晰起来的面孔,无比熟悉的面孔。
是父亲。香君猛然惊醒,毛骨悚然。一切都那么真实,仿佛真实发生过。自己是旁观者,亲眼见证了阽元的死亡。
他想起父亲在梦中的脸,与那天晚上的一模一样。这样一来,父亲的叮嘱和警告、他不寻常的气愤,都不奇怪了。
虽是梦,却令他惊恐万分。
他只想阽元,要去见他。于是连夜出逃。
阽元。香君唤他,他便出现,像师专等待香君的到来。香君气喘吁吁,像小时候一样一着急就说不出话。阽元看着他,平静表情下却是单单哀愁,月光下他那张被轻淡白雾覆盖住的面孔,更是说不出的悲凉。
香君看在心里,微微皱眉,难受得想哭。
你为什么会死呢。怎么死的。我的梦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的死亡和我的梦有什么关系。
香君想知道这一切。阽元也知道是时候该告诉他了。
他从小体弱多病,家里不富裕。父亲野心大,做生意需要一大笔钱,那是他们生活最艰难的时候。他病情加重,家中无力支付他的药钱,他被狠心的父亲亲手推入井里。
用他的死亡,换来日后家境的富足。
他却始终不能忘记,最后一眼见到父亲暴戾的双目。记忆扎根在心里,生出糜烂的花与叶,托起他悲戚而无辜的灵魂,使他得以永远游荡于世间。
那时香君还小,不记事,只咿咿呀呀地跟在他身后。被父亲发现了,就一把抱走。他不许他接近他,他却总有能耐找到小香君。把他抱到大腿上,用虚弱的声音讲故事给他听。
最后他说,等哥哥好了,就带你去看烟花吧。
没想到那一天不会来了,少年的生命从此终止。母亲受了太大刺激,发了疯。而小香君不会记得,自己有个叫阽元的哥哥。
八年过去,香君终于追上了哥哥的年纪。这样看起来,就是两个年纪相同的少年。

青罗偷了祝振阳的钥匙打开门的时候,看见香君正坐在窗前发呆。少年明显是哭过了,脸上有干涸的泪水痕迹。青罗不忍心,从身后揽住香君的腰。虽说见过少女各种各样的奇异举动,可还是吓了一跳。香君想挣脱,却发现没有力气。
青罗像一头执拗的小兽。
“香君喜欢我吗?”她轻声询问。见香君不答,又说:“青罗喜欢香君,青罗……想做香君的妻子。”
少年想说什么,又闭上嘴。沉默蔓延。
“当时还在奇怪,那个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后来想起来了,我比香君大,所以记得,那原来是香君的哥哥。”
“香君心里最珍惜的人,是哥哥吧。但是……”
香君感到背后传来的青罗暖暖的体温,以及环抱住自己的柔软双臂。她久久不放开手,不一会儿就有温热的液体在衣衫上晕开。
“我想成为……香君的妻子啊。”
而待青罗离开之后,香君便又一个人承受巨大的压抑与寂寞。他以冰冷的地面为席,就那样昏昏睡去。接连一个有一个梦,都是自己溺水的情景。那样的痛苦,他一遍又一遍地感受着哥哥的痛苦。
当晚香君回家后,父亲要让他和青罗一起去城里。而准备的这几天,他不得离开房间。
夜晚,他面对沉暗夜色,一点点绝望起来。侧耳聆听,除了树木细细簌簌的颤动,还有逐渐响起来的,蝉的鸣声。
夏天终于到了。
长发的白衣少年看到那熟悉的小小身影,从树的阴影里迟疑着缓慢挪出,露出被月光照得光洁的脸。“……我对香君说,想做他的妻子。”青罗开口。



明日进城。
香君默默地收拾行囊,想起伤心的青罗早已回去,明日自己将同下人一起去往青罗的住处。
寒窗外,远处山顶两起电点火光,忽明忽暗。就在今晚,山顶上将会放烟花。曾与哥哥约好一起去看的,看来是自己食言了。
然后香君听到开锁声,门被打开,他看见青罗站在那里。
“阽元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青罗……”
“你去找他吧,去吧,我还得赶紧把钥匙还回去,不然伯父要发现的。”她温和地笑着,笑容带着母爱般的暖意。
“谢谢你了。”香君说,然后跑出屋子。
青罗望着香君的背影,此时笑容凝固,表情变得哀伤。她默默低语:“即使是那样大的代价也没关系么……为什么是无论如何都要实现的愿望呢?”

阽元仿佛预知香君要来似的,看到香君出现并无吃惊神色,还故作随意地上跳嘴角:“香君真是慢啊。”笑眯眯的样子。
对啊,这就是哥哥的样子。即使是生病也是虚弱地笑着,无限温柔而宽容的样子。记忆被唤醒了,哥哥抚摸弟弟的脑袋,柔声许诺,等哥哥好了,就带你去看烟花吧。
“走吧。”香君拉过阽元的手。
一点点地也传递着彼此的温暖。受地形限制以及树林的遮挡,他们只有穿过那片树林才能看到山顶上的烟花。于是他们一前一后,向树林外跑去。
也许因为跑得太快了,阽元频繁地咳嗽起来,并大口喘着气。香君看他虚弱得马上要晕倒的样子,心痛难忍,建议还是休息一下。他却拒绝,断断续续地说,这不是病,没事的。
我们要赶在烟花放完之前出去才行。
香君不由分说地背起阽元,阽元已经说不动话,只皱皱眉表示愧疚的样子。一直在赶路。
背上的重量,随着目的地的接近与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轻。阽元温暖的身体,也在逐渐变凉。
“我全都记起来了,关于哥哥的事。哥哥的温度、声音。”
“是吗。”
“那时总追在哥哥后面,看不到哥哥的时候就会非常着急。”
“嗯。”
后来的感觉只是一个人在奔跑。
“觉得永远和哥哥在一起该多好。”
香君泪流满面,时间就快到了,就快到了,然后他突然看见前方涌进的亮光。
暖色的巨大花朵,在夜空中绽放然后凋谢。美轮美奂,有着令人无法直视的耀眼。
当时他想到,啊,真的和听说的一样啊。“哥哥,你看到了吗?”
香君回头,可背后空无一人。



依存着井而存在的井神啊。你的存在,只是当守护着井的时候,才能被世间允许。
“愿望实现之后,会怎么样呢?”得知真相的青罗问过阽元。
“会怎么样呢……也许会消失吧。”
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口吻,他笑着勾起嘴角。
——即使是那样大的代价也没关系么。
——因为,那是无论如何都要实现的愿望啊。


个人点评: 这是个 我继 《流莺》以来 第二个 喜欢的 文艺的 耽美清水文 感情很真
爱 到天人相隔 最后的愿望终实现 在 烟花开尽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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