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样？倩如象是在问雨薇，又象是在问自己。她的心开始恍恍惚惚，飘荡，升起，沉下。六年前在火车站的站台上，风呼啸而过，她抱着雨薇，泪滿衣襟。文洛的眼睛不在雨薇的身上，一直跟随倩如，只是雨薇没有看见。
他不爱我，却娶了我。刚工作那会儿，很苦很累。他却拒绝我家人和我的帮助，一个人拼命地工作，象只上紧了发条的闹钟，一个劲地向前冲。我们之间总是客客气气的，新婚燕尔却象一齐生活了一辈子。无意中我看了他的日记，才找到了答案。想起在学校的种种，的确是我一厢情愿地在唱独角戏。因为我，你才故意远离文洛，是不是？雨薇经历了现实的生活，敏锐成熟了不少，只是这代价却如此惨烈，如此不堪回首。
一向坚强的倩如，泪水无声无息，漫过脸颊，滴在衣服上，晕开渗透，斑斑的印迹象是一个讽刺，一个莫大的笑话。天空传来飞鸟的孤鸣，悲凉哀婉。
方文洛爱的一直都是你，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雨薇忧伤地笑着，没了爱情，不能连友情也失去。她没法恨倩如，就象她没法恨文洛一样。永远的永远是多远，今天手中能抓住的又是什么？
这是他的电话，给你。雨薇在一张一纸条上写了一行数字，交给倩如。
这个被爱情割裂得支离破碎的女人，竟如莲花般笑着。倩如拥着雨薇，不知道说些什么？她一直都知道，方文洛那个骄傲愚蠢的家伙，他以为自己是谁？雨薇是她唯一的好朋友，可是她却不敢和雨薇联络，直到雨薇通过种种关系找到她。爱情被撕裂成一片一片黑色的云朵，躲在没有人的角落忧伤，哭泣。
五
雨薇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她抱着一个大大的枕头，神情专注。一个面容敦厚，眼神温暖的男人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果汁向她走来。
你真象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这只是在演戏，瞧瞧，眼睛都是红的。边说边撕了一片纸巾温柔地给雨薇擦眼泪。
雨薇笑笑，被人这样关心，宠爱，真好！宇，你对我真好，谢谢。李宇是雨薇在工作中认识的，他是一名普通的中学老师。未婚妻跟着一个有钱的男人去了国外，老师只是孩子心目中的英雄和偶象，现实就是现实，没有人能够脱离现实而存在。
这些肥皂剧都是骗你们女人的眼泪，现实哪有这样的事啊。来，喝点东西，还是热乎乎的呢！他长得普普通通，看着踏实。在雨薇离婚后最无助，最落寞的日子里，一直默默地关心他，帮助她。刚开始他们还只是聊得来的朋友，后来慢慢地觉得彼此理解，信任，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和他在一起，雨薇很轻松，很温暖，自己不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了，心里有前所未有的踏实和甜蜜。原来相互付出的爱，相互传递的情才是最幸福的，以前自己有多傻，雨薇轻轻地在心里笑自己。
宇，我父母想见你。雨薇喝着果汁，斜靠在李宇的身上，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
我，我有点担心，我只是个普通的教师。我怕你父母有想法。李宇的眼神有一丝忧虑，他宽厚温情的手抚摸着雨薇长长的秀发。
教师怎么了？你真是迂腐不堪，对自己没信心吗？这可不象是你的作风啊。雨薇尽量轻松地回答，最后一句也是想激他一下。其实你大可放心，他们是很民主的父母，也懂得尊重。来，给你点信心吧！她仰起脸，在他的脸上深情地吻了一下。
宇，我还想见见倩如，这么多年，她一个人也真是不容易。雨薇的脸上有娇羞的红晕。他知道她们三个人的故事，也理解雨薇现在的心情。
薇，你真善良！是的，人的一生实在是太过短暂，相逢相惜的朋友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的任何决定我都会支持的。李宇紧紧地抱着雨薇，电视里传来深情款款的歌声：
放手去爱，不要逃
爱不是想要得到就能得到
放手去爱，不要逃
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
能看到你一生幸福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六
生活如同穿梭在幽暗昏惑处光线般的长镜头，拉长了的模糊的背影，遗弃了依然清晰伫立于原地的肉身。
夜幕降临，疲惫不堪的倩如回到家里，母亲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倩如，明天是周末，你高姨的侄子从英国回来，她想介绍你们认识，年轻人应该多交交朋友嘛。妈妈很担心你。这个为情而生，被情所伤的女人不想女儿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这些年里，爱她关心她的人总是乐此不疲地为她操心，她很烦，但却无比温暖。这个外表骄傲自负的漂亮女人，心里更渴望爱与温暖。上次和文洛的见面，她未能放下她的傲气，对他说这些年，她很想他，她爱他，从前是，现在依然。
妈，我的事我会考虑，您该多为自己想想，要是有合适的，我希望您的身边有个伴。替我谢谢高姨。有点累，我先去休息了。边说边往楼上走去，身后传来低低的叹息。
相亲不是没有去过，只是每一次，对面的男人都会被文洛那张桀骜不顺的脸所遮盖。回来后她的哀伤更深，寂寞更长。无可救药，也许会是至死方休吧，倩如想。想着想着然后睡着，眼角的泪滴晶莹透亮。
房间是淡淡的绿色，象置身一片草原。抽屉的一本诗集里有一张白色的小纸条，字迹飘逸飞扬，写着：多情总被无情笑，无心却似有心人。署名：洛。她没有给他任何的支言片语，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她不能无视雨薇的深情，那是她唯一的朋友，所以只能漠视文洛，残忍自己。校园的爱情多是镜中月，水中花，手中的坚持能走多远多久，谁又说得清楚。风又飘飘，雨又潇潇。天无涯，地无角，倦鸟归巢，何处消遥。
雨薇常常笑魇如花，文洛的细枝末节，点点滴滴，反反复复在倩如面前讲起，眼睛清澈，如水的月色，如水的光芒。在倩如面前，文洛显得格外温柔体贴，完全无视旁人的存在，他们在笑，倩如也跟着笑，然后她大口大口地吃东西，大口大口地喝饮料。爱情本来就是奢侈品，谁说不是，倩如嘲弄自己。雨薇不仅仅给她最真挚的少女情怀，还有一马平川的未来，事业，婚姻，生活，一切一切可以预知的幸福。就象父亲丢下她们，投入一个开着宝马的女人的怀抱。而她，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就象一个人在渺无边际的沙漠，空旷幽远，绵绵不绝，风沙漫天飞舞，她长长的衣袖被风鼓起，飘荡。
七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痛彻心脾，却只能深埋心底。
看到这首泰戈尔的《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文洛泪流滿面。 他对倩如何尝不是如此，疼痛，挣扎，如寂寞天空中一只没有翅膀的飞鸟，除了飞翔，除了痛。
雨薇，深深爱他的女人。认识她起，就知道她的善良，单纯。但自己却伤她最深，真的是最深的伤口终出自己最爱的手。他以为自己会爱上温柔贤惠的雨薇，只是面对雨薇，除了抱歉，自责，他竟更加思念倩如。从前他不能给倩如想要的幸福，选择放弃。而现在，他也不能给雨薇想要婚姻，只能放弃。放弃，会是一种美丽吗。
那天和倩如见面，一句在他心里问了千万遍的话，倩如，你幸福吗？最终在她依然骄傲倔强的眼神里被瓦解，割裂，以至尸骨无存。那个曾开着奥迪到学校来接她的男人怎会不能给她幸福？雪白的车身优雅，倩如恬静的笑容象秋日阳光下的一朵菊花，明媚柔美。这样的笑容她从未给过他，哪怕只有一秒钟。伤痛来得如此彻底，他毫无招架之力。
那天，他在倩如的书里夹了一张小纸条：我在小河边的柳树下等你，不见不散。洛。他想放弃所有的自尊与傲气，告诉她，我爱你！只是他等来的是雨薇，一脸娇羞，一脸幸福的雨薇。答案就这样明显与坚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那浩渺的江面，多情的越女，与她的王子一同泛舟。而自己的爱情没有宣告就已经破产，多么可悲。为了赴那个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叨着香烟的男人的约会。不见不散，见鬼去吧！她扼杀了一颗最纯洁的心，践踏了一个男人的骄傲自尊。谁说钱财如粪土，没有钱，谁和你谈爱情。自己除了会读几本书，会写几个字，能给她什么？自己都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向左，还是向右？街上车水马龙，路人行色匆匆，麻木，冷漠，苍凉。
红灯，绿灯，红灯，绿灯，交错上演。
八
倩如，我想搞个同学聚会，好多年了，很想念大家。雨薇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有些伤感。
倩如好多年没有和同学见面了，说实在的她也很怀念，学生时代总是最令人难以忘怀。怎么这么突然？你怎么了？雨薇。
没什么，只是特别想念你们。这么多年你没和我们联系，大家也很想你。
嗯，聚一聚吧！趁现在还有这种激情。倩如有说不出的温暖，还有某种期待，方文洛也会来。自从上次见面，他没有主动找过她，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张落寞忧伤的脸。
雨薇和李宇一起出现在聚会上，令大家都有点吃惊。雨薇小鸟依人地依偎在李宇的身旁，幸福全写在脸上。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李宇，中学老师。我们准备明年春天结婚。雨薇无限娇羞。
方文洛看着一脸幸福的雨薇和李宇，这是他最想看到的场面，雨薇，她应该幸福的。恭喜你们！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还附在李宇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请好好地爱她，谢谢！俩个男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四目交汇里，有太多的意思，有太多的理解。
倩如先是有些惊讶，后来确定一切是真真的发生在自己眼前，她一把搂过雨薇，泪水涓涓地流下，不，这是幸福的泪水，她一直都很内疚，现在看见如此快乐的雨薇，这般完美的结局，她实在是想放声大笑，纵情高歌。薇，祝你幸福！永远永远。
雨薇一个劲地点头，倩如，你也要幸福哦！他一直都在等你。倩如感觉自己的心有莫名的悸动。
这次聚会来的人并不是很多。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红尘俗事，抛不开丢不掉的太多太多。见了面的感概万千，光阴似水，流年如云，喝酒吧！酒真是好东西，快乐时酒能助兴，悲伤时酒能解愁，好。干杯吧！朋友，我昔日的同窗，不知谁大喊一声。每个人都大杯大杯地喝酒，为了这相聚，还是为了别离，从前，现在，将来，一切的一切吧。世事无常，人生如戏。
缅怀了过去，话题自然放在现在，雨薇和李宇是焦点，大家轮番向她们敬酒。结婚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值得每个人谈论。
突然有一个醉意朦朦的声音响起，倩如，还有你，也真是不够意思，一毕业就无影无踪，说说你吧。
倩如面如桃花，情绪有些激动，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她的眼里没了傲气与倔强。我啊，一直都在努力工作，安静生活。在国外进修了二年。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自由自在，呵呵，还想知道什么。她漫不经心地着这些，眼角的余光看见一直闷头喝酒的文洛象触电般地向她看来，眼神有火一样的光芒。
她一直是一个人，真的吗？哪个开奥迪的男人呢？文洛有太多的惊喜，也有太多的困惑。他的嘴角依旧轻轻飞扬，笑，开心的笑容，他已很久都没有。他的眼光大胆热烈地看着倩如。
雨薇，什么时候喝喜酒啊，我可真有点等不及了。倩如举杯向雨薇，她想转移注意力。雨薇，这个天真单纯的女孩曾被情所伤，而她却能宽容地对待这一切，比如文洛，比如倩如。她象是坠入凡尘的天使，上帝对好人总有特别的眷顾，是的，雨薇应该得到幸福。
大家说说笑笑，夜很深了，所有的酒杯都一起举起，每个人的脸红艳艳的，如同玻璃杯中猩红的葡萄酒，眼泪，美酒，混在一齐，干杯吧，朋友，为了幸福，为了快乐！
九
雨薇被灌得大醉，或许她自己也想大醉一场，幸福的人最容易醉，不是有句话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嘛。倩如将雨薇小心地交还给李宇。这是个老实温和的好男人，倩如默默地想。雨薇沉沉睡去，脸上红嘟嘟的，闪耀着婴儿般圣洁的光辉，唇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幸福快乐的雨薇和李宇走了，其他人在互道珍重声中匆匆离去。
空荡荡的街上只剩下两个人，一个倩如，一个文洛，孤独的身影被灯光无限拉长，朦胧而幽远。他们在昏暗的街灯下缓缓走着，没有目的，没有尽头，就这么静静地。
雨薇是个很好的女人，她一定会幸福的！倩如看着文洛坚定地说。
是的，李宇是个好人，他更会是个好丈夫。文洛的心里有如重担卸下，有说不出的轻松。
然后是死一般的沉默，只有天上的星星在眨着眼睛，看着世间的一切。
往事如烟，记忆如风，受伤的不只是雨薇，还有他，和她。
文洛沉默了一下，象是在积蓄力量，剑眉轻扬，那个，那个以前到学校来接你的男人呢，开着白色奥迪的。终于鼓足了所有的勇气，他的心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什么男人？奥迪？倩如有些摸不着边际。很多年了，她思忖了一下，突然大笑，你在吃醋，对吗？他是我堂哥。她从来没有这样放肆地大笑，笑得眼泪快要掉出来。
那天我夹在你书中的字条，哦，那本张爱玲的小说，我说不见不散，你为什么失约？文洛紧追不舍。手心里湿湿的冒着汗。
那是雨薇的书，我看完就还给她了，我没有看见过什么字条。倩如同样的困惑，什么字条嘛，那么重要？ 文洛看着倩如，也狂笑起来，郁积在心中多年的疑惑，折磨多年，纠缠多年，而答案如些轻松，如此一目了然。全是误会，生活给他们开了一个玩笑，兜兜转转，终点又回来原点。只是他们付出了太多太多。有人说过，一个人总是下意识地靠近一些与自己相似的人，他和她就是相似的人，在彼此靠近的同时又彼此伤害。
这些年怎么一个人？文洛小心翼翼地问，眼神里有焦灼，有期待。
在等一个人。倩如定定地望着文洛，今天的聚会，红红的酒，真的很好。没有酒，她说不了这么多。倩如面上飞起两朵红霞，眼睛脉脉含情。
张爱玲的小说里有这样一句话：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一个人。
月色如水水如天，稀薄的灯光下俩个身影在慢慢靠近，慢慢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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