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的男友去自首了,他被判了20年,在遥远的青海不知哪个农场的角落服刑。这是一个为了爱情亲手将自己毁弃的男孩子,当然同时毁弃的还有露露和她的家庭。快乐有时很轻易就能出现,但幸福和满足对于露露却很难,它象烟花,曾经绚烂,现在却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世界的另一头。
秦楚说露露以后绝少展露她的肌肤。在这样一个以暴露为时尚的年代,即使是在最为炎热的夏季,她也是穿着长裤和有袖子的衬衣。露露再也没有让秦楚碰过她,秦楚知道那是露露害怕自己身上腿上的伤疤吓着他。
秦楚不止一次的将露露拥在怀里,企图化解一些心灵深处的畏惧和紧张。但每次的徒劳无功也使他疲倦。很多的自尊是来自深深的自卑。露露年轻的头脑已经知道那些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已经离她而去。她生命里最灿烂的时光已经过去,剩下的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寂寞。
我一直在想这究竟是一个懦弱的、逃避生活的还是无比坚强的、很有勇气的女孩。我无法想象在我这样的年纪去面对生活如此沉重的打击时我可以如何自处?我依然和秦楚在深秋的街口徘徊,我时不时的走神,我愿意将自己埋入这段凄风苦雨的感情中,幻想是自己在悲苦,在缠绵,在义无返顾,在有苦难言……我看到路边梧桐树根边的野草仍然在这个季节疯狂的生长着。我想爱情真的也象野草一样容易滋生,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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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这个故事可以就这样拉上帷幕。在悲欢交错的舞台上,出演者可以出来谢幕,我可以坐在观众席上热烈的鼓掌。
秦楚说他从未设想自己居然也是个逃避主义者。他在那段日子居然也不知不觉的在避免和露露的相见和邂逅。秦楚说他的生命从来也没有象那时那样混乱而又不知所以。他经常因为酒精而模糊不清的大脑是他用来麻痹自己唯一的方法。他在灯光昏暗的酒吧里看出的女子一概都有着露露长长的头发和美丽的容颜。他说他揽住她们腰肢的时候就象揽住了露露拒绝僵硬的腰肢;他占有她们身体的时候就仿佛占有了露露扭头而去的身体。这恣意放纵的岁月一切仿佛都是虚拟的,就算今天那样的日子早已灰飞烟灭在秦楚的记忆里,他仍不得不承认,当初的确无法抵御那样的诱惑,好象露露是一个借口,是他被拒绝,被遗弃,被冷落。
感情任性的缱绻是对现世的一种回避。我愿意这样去理解秦楚,我想他的征服是多么的可笑,人生来是被征服的,真正的征服者是命运。
秦楚很久没有联系露露,他过着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他以为自己这样的年纪,可以看淡很多东西,包括爱情和很多别人以为不能推卸的责任。就象晴天和雨天于他已不再重要,那曾经是他年轻时多么看中的东西,早晨起来时的天气居然会影响他一天的心情。秦楚想如果将执着放一放,生活还是可以一如既往的舒心快活,轻松随意。他想起露露已经是半年后的事了。
确切的说,应该是露露打了个电话给他。露露很平静的说,换了工作换了地址换了电话,她变换所有背景告别过去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她说她走出来了,就象长久以来一直期望的那样。秦楚波澜不惊的内心一下又熊熊燃烧起来,仿佛一池注满机油的湖水,一星火苗就渲染开去,心从冰点升到沸点。秦楚握住电话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平静的应承着这个周末的约见,心潮起伏。
露露又一次近在咫尺了,在数天后,在眼前。秦楚那时是那样的又回到了年轻时的兴奋与孩子气。那三天两夜里,他拿出露露送给他的唯一礼物——一副黑色的皮质手套仔细揣摩。他在炎热的夏季将手指一根一根的塞进厚重的、有质感的手套里,感受着那个冬季曾经给他带来的温暖。秦楚的手渐渐渗出了汗,他感觉到了那种不忍放弃的疼痛:哪怕真的是不合时宜了,但那毕竟是真情呵!错过一时,就有可能错过一世。现在能有这样的机会重拾,秦楚觉得那是一种恩赐。
秦楚的一生从来不许诺言,也不下任何决定。诺言是给别人的承诺,决定是给自己的。他从不让自己在任何时刻觉得有羁绊,有拖累。但这一刻,他是真的要一些沉重的分量挂住他了,他飘忽不定的心要落下了。
这样的星期六,黄昏的天色还是很亮。秦楚站在梧桐下等待露露的出现,他说他的手汗津津的揣在裤兜里。那个红缎子的小盒子也有了手心的温度。他在逐渐黯淡的天色里执拗的等了三小时,直到自己等成一棵树。他始终坚信,露露会来的,不管多晚。
第二天,秦楚尝试着去拨露露那天给他的电话,电话那头长久的鸣声让他很心虚。电话是一个深沉的男生接起来的。
秦楚说他找露露。
男生稍停顿了一下说,你找我妹妹吗?她没了。
秦楚没听清的说,她去哪儿了?
男声说露露没了,昨天下班时出车祸没了。
秦楚那天看着一轮圆月对我说这段话的时候,他眼里闪亮的东西令我心碎。他说我永远也无法了解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的时候其实我已经领会到了。我想看到自己钟情的男人为了另一个女人心痛心碎都不敢表露,人生的悲哀也莫过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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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说他去参加的时露露和她母亲的追悼会。他说这真是他见过的最为悲凉的景象了。女儿车祸意外,母亲悲痛而亡。这个家里唯一剩下的成员告诉秦楚,露露这大半年来其实一直精神恍惚,工作和生活都心不在焉的。肇事的司机和围观的群众都说露露是突然从一辆停着的大客车后走出来的,快速的、若有所思的,目不斜视、充耳不闻的。露露的母亲心脏病已久了,这次的打击使她心力衰竭。
我想我的叙述可能太过煽情,当秦楚可以平静如水的时候我却不能了。我听完结局的那个夜晚在窗前默默的流泪。这样的故事向你迎面走来,又擦身而过。我提起笔,给秦楚写我的感受,没有寒暄和称谓,薄薄的一张纸上零星的句子:
其实,我所盼望的
也不过
就是那一瞬
我从没要求过你给我
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
与你相遇如果能
深深地爱过一次再离别
那么,再长久的一生
不也就是就只是
回首时那短短的一瞬
栀子花开开在心尖
谢在眉梢
梧桐树叶落的季节已经过去,我期待春天,那个栀子花开的季节。 秦楚打来电话,说他可以忘记,说忘记和深深铭记一样容易。
我说,是的,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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