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泽特 发表于 2010-11-28 12:19:35

我坐在万物萌动的春天里,阳光闪得我的眼睛迷蒙。我看见一些鸟雀扑棱棱从瓦窑铺的灌木丛中飞起,一下子带出一片星星点点的绿。那些鸟雀无比惊恐,被自己带出的那一片绿惊动了。它们在灌木丛上空盘旋、叫嚷。我的寂静与鸟雀的喧哗形成鲜明对比,我像插在它们中间的哑巴,所有的语言只在心里沸腾。春天的阳光照进灌木丛,枝头上的绿细润地流淌,我的寂静慢慢地铺开。 这时,母亲的咳嗽就像鸟雀带出的那一片绿一样,在春天的阳光里一日甚过一日。母亲加重的咳嗽,沿着那些小路,沿着那些木屋的窗台,洒在青草丛里,弥漫在澄明的空气里,同时也扑进我的内心。母亲的咳嗽像在我的胸口跑着轰隆隆的火车,使我的胸口也隐隐作痛。 春天是拥挤的,那些草挤挤身子,冒出了芽;那些树挤挤身子,抽出了枝;那些田野挤挤身子,一片绿意盎然;那些空气挤挤身子,敞开胸怀……可,母亲挤挤身子,换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咳嗽。 母亲在收拾散乱一冬的生活和心思时,把那些锄头擦亮,把种子播在田间,把汗水流出来,把秧苗扶正。母亲做这些的时候,还要在空闲时间里把药罐刷洗干净,等那咳嗽在某一夜,或者哪一个早晨到来时,好熬制一副又一副的汤药,用来舒缓春天里身体的某一个角落。 院子里的葡萄树,没有搭架子,粗大的茎干就沿着院墙走。春天一到,都能想到炎夏时一院墙的绿阴,那些葡萄在绿叶中瞪着黑色的眼睛。母亲把喝剩的药渣倒在了葡萄树的根下,我说,葡萄树也咳嗽了吗?母亲笑笑,微风中葡萄树点点头,似乎在说话。 有时,几只鸡跑到葡萄树下,把那些药渣刨得四处都是,找到红红的大枣,就争抢着啄食。用绳系着的黑狗想跑过去追咬,几次,跑过去,都够不到葡萄树下,只好眼睁睁看着,发出呜呜的无奈叫声。鸡并不理会黑狗的不满意,在那里自顾争抢着。母亲看不过去了,就远远地把扫把抛过去,鸡吓得四处逃窜。在那些春天里,我也从母亲的药罐里找过一两颗大红枣来吃,好像母亲一直没有发现。 其实,春天在山坡一晃就过去了。山坡上的红茅草长到半人高,包谷苗长到半人高,那些水麻子开始红亮红亮的时候,春天已经悄然过去,炎热的夏天来了。一到夏天,母亲的咳嗽就跑了,跑到母亲身体的后山隐藏,一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就跑出来,在母亲的身体里四处游走。 母亲把药罐提到屋外的水井边去洗,黑狗跟了去,我也跟了去。母亲用谷草把药罐里里外外刷洗了一遍,就蹲在水井旁抽水烟。不再咳嗽的母亲感觉天是那么蓝,眯着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母亲说,这个春天又熬过来了。黑狗在水井边转来转去,一不小心,把母亲的药罐绊倒了,黑不溜秋的药罐子一下子摔成了碎片。母亲起身,一脚将黑狗踢跑了。母亲捡起药罐的碎片,甩到了水井旁的竹林里。她想把自己身体里的咳嗽也一起甩跑,用了很大的劲,“唷嗬”一声。 往回走的时候,母亲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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