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泽特 发表于 2010-11-28 12:25:09
“这猪阉了可惜,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公猪。”爹说,我家又不想留种猪,整曰骚气冲天的,没人操心。这猪是过年用的菜。老成走时没忘包起泡桐叶里的猪卵子,他的脸红扑扑的都是猪蛋补的。村民说这个老成能活一百岁。大家都很羡慕老成。我看见阉后的白猪失去了威风,很快缩成了一团白刺猬,后腿间是淤成一团的血污。白猪萎缩着被赶进猪圈,连着三天,它没有吃食。第四天,它的“女朋友”小花衔来块西瓜皮,大白猪一脸羞愧地接了过来,流下两行热泪。阉过一个月,白猪开始上膘了,也温顺了,它整曰吃了睡,睡了吃。惟一的活动是爬上粪堆尿尿,脸色白净得像个老太监。过了秋天,到了红薯季节,它吃红薯后一天长了两斤。它长得像一头白色的大象,尖鬃毛立着,大肚子一摇一摇的,猪圈几乎盛不下它了。到了腊八,也到了杀猪的曰子。村口的空地挖了一个土坑,架上了一口大铁锅,每家都牵来了自己的猪,等待宰杀。排到杀我家的白猪,已到了腊月二十,天阴沉沉的,冷风打着村口的柴垛,一股股浓烈的腥臊味。大锅旁围了一大群闲人,能帮忙的人站在圈里,看热闹的人站在圈外,小孩子欢天喜地在比赛吹猪泡。我爹把大白猪牵扯上了大木条板。大白猪用留恋的眼光看了看四周,看了看我,然后绝望地倒在大木板上,它不吭不叫。它像一个勇士,从容得让操刀的孙屠不敢下手。“不打蒙头杠子吗?”爹问。孙屠哆哆嗦嗦地拿着长刀,他怕了。他喝一口酒问:“这猪怎么了?”“猪通人性,它并不笨。”上了中学的二叔说。“它知道自己要死了吗?”孙屠又喝一口酒问。“它知道,它什么都知道。它知道谁杀它。”二叔说。“它知道是我杀的吗?”孙屠脸灰了。“一定知道。美国的马戏团都用猪当演员呢。报纸上说,猪还能当警犬使呢。”二叔不敢再说下去。“它给你打电话啦?”爹嫌二叔多嘴。“咣当”一声,孙屠的刀落在磨刀石上,他不敢杀了。爹说:“老孙,你怕啥,你杀了一辈子啦。猪是咱阳间一道菜!”我和弟弟趁机说:“我们不吃大白猪的肉,放了它吧!”后边排队的一家等急了,说你家不杀就留下吧,卖了钱一样割肉过年。大白猪闻声站了起来,像走过刑场的一个犯人,带着感激朝家里走。第二天,我被一阵怪叫声吵醒,见窗外一片白,人影憧憧的。娘推门进屋带着风雪,夜里下大雪了。娘说,这大白猪真怪,昨天躺在杀猪板上不叫,今天一上架子车就叫。我和弟弟知道爹要去集上卖猪,就慌忙起床,去救大白猪。外边是大雪,有三尺厚,几道车印子伸向远处。买大白猪的是安六镇的羊屠户,他心狠手毒人吝啬,早该掉河里淹死。娘很担心他不舍得回我家一个猪头。按当地老规矩,杀猪的人要是够意思,就该回卖主一个猪头。该吃饭时,爹从河湾大道回来了,提着一个大猪头。他高兴地吐着热气:“羊屠户大气了,回了大白猪的头。”一个褪了毛的猪头挂在了雪地上的晒衣架上。大白猪的眼没有闭上,好像看着我们,我和弟弟吓哭了。腊月二十八猪头下锅,拆成了待客的菜,一家人都忙着啃骨头。我和弟弟不吃,但又馋,无奈中篡改了那首儿歌:“俺吃你,你别怪,你说你是阳间一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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