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梦里三千落花》作者：佚名

维泽特

任凭梦里三千落花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韵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

——题记

问君胡不归

窗外萧瑟的风似绵延了亘古的哀愁，雕梁画栋的深宫大院硬生生的阻隔了我想极目远眺的眼。躲在墙角细听，那空旷的大道上散落下的马蹄声，孤独又忧郁地自远至近，如白色的小花朵，我立住。一乘古旧的黑马车，空无一乘人，纡徐地从我身侧走过。暮色下垂而合闭，我傲然，耸耸肩，脚下发出凄异的长叹：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原来那些风中飘飞的叶子都是血红色的，原来这注定如此的结局早在叶儿未红时就写好了！

镜湖翠微低云垂，佳人帐前暗描眉，谁在问君胡不归？

三日前。“你听说了吗？楚楼大将军班师回朝呢！”“早听说了这次楚将军孤身一人夜闯敌营，烧了琴夏的粮草库，还立斩号称‘天下第一’的威武将军于马下呢！”“嗯，我还听说了……”我穿着一身月牙色的锦袍在人群中穿梭，自从听宫女们说今天他回来，我就按捺不住，偷偷跑出宫，一直等到现在。

多少个不眠之夜，月华如练，星影欲坠，我半卧床榻，望着月光透过薄纱寂寞地洒在地上，心中有无数滴苦楚，静静地落下来。三年的花开花落间总是不经意地回忆起过往，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枕边人不是我熟悉的他，也永远不会是他了。仍记得当初送他去大漠的情景：身着战袍的他幽深如海的眼眸，被长长的睫毛点缀着，

飘逸的长发在风中飞扬，精致的五官透着窒息般的绝美。一直紧抱着我的手突然松开，移到腰间，一个大力扯下了那块晶莹剔透的龙纹佩，放在我的手心：“相忘，拿着它，一定要保管好，等我，最多三年，三年后我们就抛下一切，鲜衣怒马，浪迹天涯，可好？”我坚定地点点头，手已经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脸，好想把他的容颜刻在我的脑海里，眼泪上漫，尽管极力克制。既然注定要离别，挽留也是各徒劳，不敢看他的眼，怕下一秒我就会依偎在他的怀里，迫使他做出选择。如今大漠上那些无言的枯草可还溅着当年我不小心滑落的晶莹？在暮色四合时，我是否还思念出古城墙边我们的誓言，不记得了，不记得了，我历尽半生的等候，你早已不记得了。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水边的兰花黯然地烬烧，淡泊了氤氲的离伤，梦里有浅浅的雾气，朦胧了天地，也模糊了你的脸。雨缠绵着落下，似有若无，在水云铺就的江南的路边，我擎一把纸伞，足踏着风尘岁月沉淀下的青苔，抬首望见了暮蔼中的你；烟雨迷，乱了人心；你羽扇纶巾，倒在姑苏月下，伴着抖落的桃花，在万千灯火中寻找了我，目光相遇的瞬间，是什么吻皱了一池东流的春水？

没有敲锣打鼓的喧闹，没有绫罗绸缎的相迎，也没有高亢激昂的贺喜，我心猛地一颤，似乎有一种远离尘嚣的痛楚，使我心痛得无以复加。淡褪朱红的城门缓缓打开，昏黄的苍穹抖落了千年的尘埃，流水已非几千年的流水，你的脸游离在天涯的尽头，我是否还能触摸到？

浅斟朱颜睡

“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能照顾好少爷，您罚我吧，打我吧，只求您不要折磨自己。”一身黑色铠甲，狂笑于战场的硬汉司马志此时却跪倒在我的面前。我听不见他的话，仿佛天地间唯剩下一片死寂，只有那漫天的白色在我深邃的眸中风起云涌。我越过他，直直地向后走去。“把棺盖打开”我厉声喝道。“小姐，请您节哀顺便，少爷如果知道您为他如此，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啊！”司马志大概刚回城还不知道我早已成为冠宠后宫的帝妃了，仍叫着“小姐”。我已然忘却自己在皇城里，在大街上，在天子脚下，也在众目睽睽之中，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我不顾众人的阻挡掀开棺盖，那张我魂牵梦萦的脸蓦地出现在我眼前，似乎隔了千万年的思念霎时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我，我不敢，也不愿去触碰他。我怕一落下，自己做的茧就会支离破碎，割伤幽闭的心。“醒醒，好不好，楚楼，你睡得太久了，你答应我的，三年了，你可知我有多想你，我每天都在数你回来的日子，只有这无边的思念才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楚楼，你给我醒来，你给我的诺言，怎么如此脆弱，我还在等，你怎么就轻言离去，我会等你的，无论多少个千年，多少次轮回，我都等着你找到我。然后，我要你只爱我一个人，我要你把所有的爱都还给我！”漫天飞舞的落花飘飞过你的脸，无力地在空中兜转着圈圈，既而又卧倒在我的脚畔，渐渐地铺就成一条连接春夏秋冬的胭脂色大路，通往未知的远方，天边传来的捣衣声，可似儿时那醉花阴下的嬉笑声一般清莹？恍惚间，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袅袅的歌声，声声落入我的耳中“白欧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时锁眉头……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淡淡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三千落花是继续是停留，我又该怎么过？

此情不过烟花碎，爱别离酒烧千杯，浅斟朱颜睡。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孤帆远，飞雁点，旧梦初醒已千年。静若处子的碧波上一叶扁舟载着我满腹的惆怅渐行渐远。起身眺望翠色葱郁的岸边。空中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周围笼罩着的是无边的水汽，影映着天幕下的流云飞剑。你高华出尘，宛如谪仙，静静地伫立岸边，丝毫不沾惹俗世的尘埃；一双星眸定定地锁住我，目中的柔情似乎要穿透这桑蓝竹绿，抵达我的周身。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胭脂色的落花渐次飘过淡烟流水的画屏，却不知何去何从，玫瑰色的柔阳暖了三分浮云，寒了七分人心，有谁的清泪荡起碧波上的圈圈涟漪？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只道此生应不悔

“皇上，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成千上万的身影刹那间俯首，接着，一抹明黄翻涌而上，周围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弦，仿佛暴风前的暗流涌动，从那紧握着的微微泛白的手指关节处，我便能感受到他俊秀无匹的容颜下那深深的愤怒以及竭力的压抑。“啪”嘴里刹那间溢满血腥，还是没能克制住，大概伤他太重，又怎能奢求他的原谅。我没有知觉，缓缓站起，抬袖狠狠地将嘴角的腥红擦拭干净，不再望他，一步，两步……直至擦身而过，可又有谁知道这身后，是无尽的孤绝。犹记得，那时六月，忽然飞雪。

流水浮灯在深夜的那一边，你我错弄弦，无意踏乱这一场盛世繁花，谁倚着我的琴枕望尽花月摇情满江树。原来纵是守候，也只能各自两边做蝴蝶。

维泽特

现在回想，才发现那天的雪下得很慢，甚至每个瞬间都显得绵延不间断，像是一场盛大而华美的幻觉，可当年触摸到一片柔软时，那幻觉便如昙花般湮灭在世俗间，一如我们的爱被风吹散在红尘的最后一朵烟花里。那是一个周雕花绣梅的香囊，当司马志将它给我时，我一眼便认出这是当年我给楚楼的信物，只是如今，一番辗转后，再次回到我手上时，却浸染了一大片的鲜血，我疑惑地望着司马志，他躲避着我的眼，望着流年自舞的长空，轻轻启音：“你知道楚楼少爷为什么会死吗？我来告诉你原因吧！”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本来我们已经准备班师回朝了，可当我们行军至半时，少爷突然疯了似的只身一人打马返回，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把你送他的香囊遗落在阪野。我们万万没想到他回去时竟碰上了琴夏那群野狗。当我们赶到时，少爷正一人孤军奋战，身上都是鲜红的血迹。我后悔呀，我好后悔，我一直以为那是琴夏狗的血，疏不知那是少爷身上的，当我知道时，一切都晚了，晚了！他却举起那个他一直护在胸口的香囊，像个孩子一样笑着对我说‘你看，我拿到了吧！这下相忘就不会怪我了，我还等着回去和她仗剑天涯呢！’当大夫告诉我说少爷失血过多，且剑上有毒，毒已渗入五脏六腑，就算华佗在世也只能束手无策时，我再也忍不住了，冲出了军营，想我堂堂七尺男儿，看着少爷中军大帐里那点萤萤之火泪湿衣襟……”司马志的话突然一顿，原本凄婉低哀的声音陡然上升，忧伤的面容上像覆了层寒冰，眼神锐利似坚硬的冰刀，其中不断翻滚着的是怨恨，是痛楚，是无奈，缓缓地垂眉低首，不再望我：“本来……本来我们如果按正常速度行进，是可以让小姐和少爷见上最后一面的，但进入京都界内时，守城没有任何理由的整整扣留了我们三天，少爷的病情一天天加剧，最终还是……起初，我并不明白这个中原由，现在，我懂了，是他，是君殇弦……”“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不要听！你走，你走啊……”我顺着墙角慢慢蜷缩到那个昏暗的角落，一个人瑟瑟发抖。泪水打湿了我的睫毛，上下翻飞着如同翅膀受伤的蝴蝶：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一切的平静都是丑恶的掩饰，都是镜花水月，枉我还对他心存愧疚，他竟如此对我。呵呵，可笑，这算是对我的惩罚吗？我不恨他，没有爱，哪来的恨。但我的心好痛，那么多年过去了，本以为可以忘却那份想念，谁料回首，依旧感伤，那记忆中的忧伤浅浅，与曾经无限的眷念，痛也彻人心扉，多少次呼之欲出的音节在无边的空旷中，伴着支离破碎的过往沉到心底，再也浮不上来了。迷蒙中，我仿佛看见那三千落花还在飘呀飘，不曾因为谁的伤痛而稍作停留。

轻寒暮雪何相随，此去经年人独悲，只道此生应不悔。

殿中宫灯全熄，悄无声息，风过簌簌如笑，漫天的黑沉沉地陷入这殿中，只留一抹莹白的素笺，薄如蝉翼，风吹起，它翻飞，扑上镂金凤纹的宫殿上，又徐徐落下，上面赫然是用血写的四个大字：好好活着。

红尘紫陌，黄泉碧落，前世茫茫因缘错；芳草连天，绵绵脉脉，今生痴更与何人说；流云千丈堪醉卧，是谁月下独酌，起舞弄清影叹年华转眼成蹉跎，浮生谁能一笑过，明灭楼台上灯火。终其一世，洗尽铅华，步步皆殇！

“小姐，小姐，奴婢听乾圣宫的宫女们说楚将军今天入殓呢……唉，小姐，小姐，您去哪儿，皇上已经让您禁足了，不能出去的，要犯欺君之罪的啊！小姐……”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当我听见楚楼今天下葬的消息时，就失去了全部的矜持，只想着去见他最后一面。我不知道明天会如何，不愿去想，不敢去想。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声：要见他，一定要见他。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次，就让我再沉沦一次。一瞬间，耳边的风声像隔着磨砂玻璃，模糊又遥远。恍惚中竟有种时光倒退的错觉。漫天的华雪伴着我穿越蛮荒的千年，在风尘的记忆中低吟浅唱我们的传世神话：飞雨落花中，陪你历经岁月悠长，陪你看尽浮华变迁。

欠你一滴朱砂泪

才话别，已深秋。只一眼，就花落。

不顾众人的惊诧，我径直来到君殇弦面前，那在心上沉淀已久的音节是吐露了出来：对不起。这三个字早该对他说了，他的爱太深了，我还不起，我只愿一个能白头偕老的良人，还记得楚楼曾对我说过“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你一瓢”这是他给我的承诺，我至死都不能忘记。“朕不要听这句话，你给朕收回，朕只要你说你爱朕，只要你说，以前的事朕通通既往不咎，你仍就做你高高在上的帝妃，说啊！”我迎合上他的眼，里面汩汩的忧伤刺痛了我的心。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向楚楼的墓“如果有一天，皇上你真的爱上了一个人，就知道我为何这么做了。”脱下宫服，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嫁衣。“楚楼，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成为你的妻子吗？现在，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我漂亮吗？这嫁衣是你走后我一针一线缝的，是你最喜欢的白色呢，我为你跳最后一只舞，好不好？”凉风四起，刮起了周身的泡沫华雪，在空中兜转着圈子，徐徐落下，沾衣不湿地飘落在舞者的头上，肩上，裙上。那些零落的晶莹竟也像有了生命般，随着舞者的动作飞舞着，跳跃着。舞者却不知道似的，寂寥的唱着，那姿态，那优美如水的风韵，一点一点地从她身上漾开，清透，灵动，精致，编织成一道无形的风，把所有人的注意扰住，而她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那座冰冷的墓碑，一步，一摇，一甩袖……一曲未罢，剑早已划破歌喉，血溅长空，一大片红在无边无际地浸延着，魅惑了世人。我像个已近古稀的人蹒跚地走到墓前“楚楼，等等我，上穷黄泉下碧落，我怕孤单，要你陪我走。下一世，就让我穿越千年的光阴去寻找你，即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也会不顾一切地去爱你，你是我的浩劫，是我不可避免的宿命，唯有你我才能找出我自己，但现在我已无力赎罪……”

姗姗燕字去又回，荼蘼花开无由醉，只是欠了谁，一滴朱砂泪。

“相忘，不要走，好不好，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还要我怎么做？不要走，真的不要走？”灵魂慢慢抽离，强撑最后一丝力气，望向眼前人，反反复复还是那句话“对不起，殇弦，答应我，我死后把我和楚楼葬在一起好不好？这是我第一次求你，亦是最后一次，答应我。”“我……答应你”我对着月亮笑了，今夜的月好像是圆的呢！好美，楚楼，你看见了吗？我伸出手，竭力想去触碰那片冰凉。楚楼，我的血把嫁衣弄脏了，你怪不怪我？等我，真的……要等我！“相忘……”我爱你可曾看见，为何要如此狠心对我，就这样半醉半醒吧，这一次错过了，这一生便也错过了。来世，我不奢望你爱我，只求你记得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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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问当年朱颜带绿翠，只怨谁错鸳鸯配，芳华任谁贪，凭君枝头占，不承望花飞粉谢珠落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我在远方，想起过往，心薄裘寒，泪眼凝霜，最是情难忘，忍不住惆怅，惜君如常，天上人蝶舞成双，魂与梦为伴，千古共向晚。

“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在这种了一棵梅花树，你总爱爬得高高的去摘花，害得我总为你提心吊胆。”

“相忘，不要伤心好不好，他们不要你，我要你，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你，我也会一直站在你身边，就让我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好吗？”

“我的箫声你听见了吗？每晚我都是这个来慰藉已经荒芜的心，为什么你不回应我？

抓紧我，一定要抓紧，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的，永远不会，所以你也不要放弃好不好？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这香囊是给我的？上面的叶子好丑啊！什么！你说这是牡丹！哎，别打我，是你自己绣得不好嘛！还怪我！”

……

千年后的夕涯山上，两抹如雪胜仙的身影在风中眺望未名的远方，倏地，一阵微风拂过，也将他们的对话吹得支离破碎，就如我心中的琉璃盏。“皇上，你看那里，可是帝妃的……”那人似乎意识到什么，话音戛然而止，另一名锦衣俊秀喃喃呓语：“流年是左岸，左岸怎渡流年，只问你，回不回来？”

相忘，相忘，终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