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欠我一巴掌》作者：未知

维泽特

（一）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可今天是一个真正的大晴天。高挂的艳阳似一盏高能量的灯笼，撒下无尽的光热，把边陲这些曾经都被战火烧焦而今却已郁郁葱葱的山峦照得闪闪发亮，使这里曾经被燃烧过却又早已冷却了的空气增添了几分热度。也许这是上天刻意营造的气氛吧，看来它不想让我们的见面过于沉伤也过于悲凉啊。
说真的，小亮子，看到这天气，看到你在陵园内那片整齐的队伍中笔挺地站立，想起老战友终于又见面了，我真的不那么悲伤了，不仅这样，似乎还有了些许激动和一丝兴奋。
你呢？你现在心情也跟我一样吗？我来看你了我们又见面了你是什么样的心情？我想，你会高兴，对，你应该会高兴！
我这次来看你只是目的之一，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送小娟子过来陪你的，你应该更高兴，你们兄妹俩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你应该很高兴是不？我想今天这天气这样艳阳高照也是因为老天替你俩高兴吧！是该高兴！
小亮子，我今天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来找你要帐的你知道吗？你欠我很大一笔帐啊，我一直记着，你还欠我一巴掌，欠我狠狠的一巴掌！但愿你没有忘记，你曾经答应过的，这一巴掌一定会还我的，可你就是没有还，而且一欠还二十多年。我曾经跟小娟子说过这笔账的事，她说我必须找你还，她说你欠我的就应该还。你今天能当着小娟子的面还我吗？哦，你先别急，反正已经拖欠二十多年了，我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分几秒的。我也不能紧逼慢逼的让小娟看了笑话我太不顾情面了。现在有的是时间，在你还账之前，我还得帮你做点事。
我得先帮你打扫一下环境整理一下内务。你看你这些年这日子是怎么过的？你身边那么多的杂草杂叶的也不知道清除一下，当年你不是内务卫生方面的标兵吗？记得在阵地的坑道内，你最喜欢在作战间隙整理内务打扫卫生，你说阵地也是军营，军营就得象军营的样子。可现在，你看看，难道这烈士陵园就不是军营了吗？再说现在小娟子也来了，让她看见你这里卫生搞得这么差你不怕人家笑话你吗？好了，我也不怪你了，今天我帮你整一次吧，我这可是给小娟子的面子啊！
我还得帮你整整军容。你看你这军容，哪还有军人的样子！全身沾满了尘土还让蜘蛛在你身上织网，你头顶堆了鸟粪也能够忍受，你头上的红星都没了往日的颜色了你的名字也暗淡得模糊难辨了，这可不是你当年的形象啊。你知道军人是最讲究形象的，你可别把烈士不当军人啊！你也不能让小娟子看了你这模样让人家心里难受是不？行了，你别动，我来帮你，帮你擦擦帮你整整帮你恢复从前的那份整洁。
你看，这么整整不是好多了吗？环境整洁内务整齐军容严整，这就是你小亮子，这才象个军人，这也才象迎接小娟子的架式。
行了，歇会儿，你抽根烟吧，我也陪你抽一根。我知道你以前抽烟不多，只是在坑道内闷得难受时才偶尔抽上一根，今天还是抽一根吧。我们还抽云烟，当年一样的云烟。你曾说过这烟不错，抽过后喉咙不苦。我知道你在这里闷，我带了一整条呢，你想抽就多抽几根吧。
还有，我得敬你几杯酒。今天我给你带来的是茅台酒。当年你说过，送上阵地来的酒中只有茅台最好喝，我也觉得只有茅台最好喝，可这酒金贵。上次那瓶酒还是地方政府慰问给首长的，首长却把它转到阵地上来了，首长说这茅台是国酒，必须给前沿的同志们喝。酒虽然不多只够我们每人喝一小口，但这也是首长的心意。你曾经说什么时候要能喝茅台喝个醉就算死也瞑目了，我可记着你这话了，我今天带了好几瓶茅台来，够你喝醉了。这是我花了一个多月工资特意给你买的，你可得放开喝痛快地喝好好尝尝被茅台酒醉了的滋味啊。其实我也想被茅台醉一回的，可我舍不得。但你想醉我得满足你，你在这里太孤独了，你醉了就能好好睡觉就没有了孤独。不过你醉这一回就行了，不要再喝醉了，现在小娟子来了，你要老喝醉人家还得老照顾你那你太不够意思了！
还有，我得当着小娟子的面表表功，你交给我的事我已经尽最大的力做到了。你当年再放心不下的是你那个小妹妹，你那个患有多种先天性疾病遭人遗弃后被福利院收养的小妹妹，那个曾被医生断言不可能活到成年的小妹妹，那个每次发病时你都哭着喊着要医生抢救的小妹妹，就那个后来也成了我的小妹妹的小娟子，我一直尽力照顾着，让她快乐地活着，直到她心肺完全衰竭才不可抗拒地走了，她活了四十多岁，可比你活得长多了，长了一倍多呢。医生说她那种情况能活到这个年龄已经是人类的奇迹了，可我知道，这个奇迹是你帮她创造的。她走的时候很安祥，她说要来找你，我现在把她带来了，她这次来是要永远陪你的，你可要对她好点啊！不过我相信你会对她好的，你曾在阵地上经常讲，在福利院里就你们俩感情最深，你是那些孩子中最健康的而她是那些孩子中病痛最多的，你心痛她你照顾她你们一起长大，因为她的病太多你入伍后一直对她放心不下。她是你一生唯一的牵挂，她的健康和快乐，也是我们毫不忌讳地谈论如果自己光荣后最放心不下的事时你唯一的话题。这次我将小娟子带来了，我按照她的意愿要将她安放到你一起，她说她要陪你一起度过阴间那些黑暗的日子……
算了，小娟子的事我不说了，她已经来了她自己会跟你说的，我已经跟陵园的领导讲好了他们等会就会派人来把小娟子安放到你身边，你想知道她什么你自己问她好了，她会仔细跟你说的。
我已经说了那么多了也该你说说话了小亮子，你得跟我说说你这二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你都干了些什么了？你得告诉我在那边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过得开不开心？你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当年那副口才到哪去了？你小子不要看我来找你还我那一巴掌就装沉默，你沉默了二十多年了你还没沉默够吗？你说话，你说话啊！怎么？你真的不说话了，你是醉了吗？你小子就这点酒量也太没出息了。哦，你都喝好几瓶了，瞧我这记性，让你喝急酒了，你真是醉了！醉了也好，醉了就好好睡一觉吧，这里已经没有敌情顾虑了，你睡吧，你安安稳稳地睡吧，你就这样睡着，我继续陪你好好聊聊。

维泽特

都二十多年不见面了，我心里有许多话想跟你说，你也应该有好多话跟我说是不？可你已经醉了那就还是我继续说吧。我现在就想跟你聊聊我们的过去，人家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可我们今天就得提提当年勇，我们的过去那么精彩那么伟大那么荣耀为什么不能提？再说我跟你聊天不提当年勇提什么？什么好汉不提当年勇，那都是那些没有英勇过的人说出来的，我们不听他们的，我们就说，就说当年我们那些英勇的事荣耀的事。你好好睡，我慢慢说！我说说我们的当年也好让你小子记起你当年欠我的那笔帐，欠我的那狠狠的一巴掌，你要记起来了可别赖帐啊！哦，你是不会赖帐的，我知道你是一个从不赖帐的人。

（二）

从阵地上撤了下来那天，我们跳进盘龙河，每人用了三块肥皂互相搓擦了足足三个小时才将自己还原成 人样。
一上岸，你就直挺挺地躺在河摊的草地上，盯着高之又高蓝之又蓝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走过去你就问我，排长你说这天下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啊！我轻轻踢了你一脚，说你小子蓝天下做美梦把地球当自家小床了，这天下没有战争还叫天下啊？你嘿嘿笑了，你说终于从阵地上撤下来了，不用天天睡在石洞里了，用不着天天担心特工和冷枪冷炮的偷袭还有对面那些狙击步枪的枪口了，可以安安心心稳稳当当天天躺在小床上睡圄囵觉了。我说你是猪八戒选媳妇尽往美的想，我们撤下来是由防御分队转成进攻分队，往下就没得阵地上那份安逸了，真正的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在等着我们，你小子做好准备流血牺牲为国捐躯吧。你盯着蓝天没有做声。我说你是不是害怕了？你还是没有做声。我说你是听说要打进攻了就心里头打鼓舌头抽筋嗓子眼干枯了是吗？你急了，你来了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直冲我瞪眼睛吹胡子，说你排长也太小瞧我党小亮了，怎么着我也是姓党的人，党的后代怎么能贪生怕死苟且偷生呢？你没看见我在阵地上奋不顾身英勇作战守阵地三个月立了二等功又立三等功吗？说我有智有勇有胆有识不也是你这位陆军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的原话吗？我党小亮守阵地打防御不含糊，打进攻玩冲锋也绝对不会当孬种，我害怕？我害怕就不叫党小亮也配叫党小亮，我的词典里就根本没有害怕二字。
这次你真是跟我急了，也真的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行。我理解你为什么会因为害怕二字要跟我生气要跟我急，因为你是真正的士兵，士兵面对战争面对敌人是不能害怕的也是不允许别人说他害怕的。在士兵的心里害怕就是懦弱就是耻辱还是一种罪恶。我不应该拿害怕二字去激你，但我没有为我说过的话后悔，我反而高兴。我拍了你的肩膀，我说小亮子你好样的，我要的就是你这种精神这种骨气，我相信你打防御是英雄打进攻更会是英雄。我说有一种情况我们要有思想准备必须把最坏的可能最后的打算考虑在前头，我们打进攻没了阵地依托没了堑壕掩护伤亡的可能性要比防御大得多，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进攻任务下达，可以肯定别人占领我们的那些山头那些要点我们必须夺回来并坚守住，往后的拔点战斗不会少而且也会很残酷。我说到这里你的气消了并且笑了，你说不管有什么危险怎么残酷都不要紧，只要能痛痛快快拿下山头收回国土就算粉身碎骨也值得。我说你小子别老说粉身碎骨之类的不吉利话，你要是拿下了山头占领了阵地还毫发无损才算你有本事。你嘿嘿笑了，你说你的意思是万一需要粉身碎骨你也不会含糊，没有需要谁也不会愿意去粉身碎骨作无畏牺牲的。我说你这就对了，这才算是一个聪明的士兵。你又笑了，你说排长你估计什么时候会有仗打。我说最快也要过十天半月，你就安心休整吧。你搓着拳头嘿嘿笑了，你说你恨不得马上参加一次进攻，尝尝冲锋的滋味。我说你别着急，人都在战场了会有你冲锋当英雄的时候。你又嘿嘿笑了。笑过之后你又说，我盼望这仗早点打完，等打完仗了我得退伍回去好好照顾小娟子。我说你小子放心吧，小娟子有政府管着会过得很好的。你说排长你不知道，小娟子太特殊了，她的病太多，都是先天性的，没有专人照顾没有精神支撑她活不长的。这次我看到了你眼睛里有一种深深的忧虑。
正如我所预料的，撤下阵地仅休整了半个月，我们营就接到了作战任务。这是一个营规模的战斗，目标就是要拔掉敌方对我威胁很大的一片连着的高地，这片高地的守军可能是一个加强连。为了形成绝对优势兵力，团里把所有的兵种分队都配属给我们营了，团属炮群和师属炮群还组成强大的火力阵容支援我们，军属几个炮群负责压制敌人的纵深火力。上级如此重视把这场战斗当战役打，说明拿下这片高地极为重要。
战斗命令下达后，我们连不是主攻也不是助攻，甚至连个佯攻的任务也没拿到，营长把我们安排到坑道内，说你们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待命，必要的时候会想到你们的。当时连长感到委屈了我也感到委屈了你和所有的战士都感到委屈了。来战场这么久了，动了几回枪炮还只是阵地防御，好不容易等到有进攻战了还是跟防御一样蹲坑道，看来我们连就是个蹲坑道的命了。连长和我虽然都委屈但都没有发牢骚，因为我们知道一个军官的情绪对士兵情绪的影响会有多大，所以我们只能把委屈憋在心里。
在我军强大的火力准备过后，我们营向预定目标发起了冲击。这时我和连长走出坑道来到营长的身边，选择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观察着远处的战斗情况。二连三连他们打得好猛，很快就接近了山脚，继而再往上冲，有的战士已经冲上山腰了。可这时，敌人阵地上到处都开火了，这些火力点是从没露过面的并且都掩蔽在山洞和石缝里，二连三连被压在了山腰下。我说这下糟了。营长说别急，我把那些暴露的火力点标上告诉炮连要他们直瞄射击。营长又指着右侧一片陡峭的石岩对我说，你回去组织你们排准备，你就带你们排隐蔽接近那片陡岩并设法从那地方突上去，那里虽然地形险峻但是敌人防御的弱点我们一定有机可寻。

维泽特

我理解营长的意图，所以赶回坑道内叫你们都起来跟我做好战斗准备。营长给我们讲了战场形势讲了战术要点讲了协同办法讲了注意事项，最后说就看你们这把刀能不能从侧面插到敌人的心脏里去了。我代表大家表态说没问题坚决完成任务，我给了大家最后三分钟清点装具整理好弹药准备出发。可你小子这时脸色难看两腿发抖全身象筛糠似地拉住我的胳膊轻声说，排长我有点害怕。我的心颤抖了一下全身汗毛全竖起来了但我还是强装笑脸，说你小子害怕就打我一巴掌吧，要狠狠地打我一巴掌打得我脸发麻了才算数。你说战场上哪能打首长这不是你逼我违犯纪律破坏官兵关系影响战斗情绪吗？我说叫你打你就打别他妈的那么多废话听得人全身都不爽快。你真的伸手打了我一巴掌，打得并不重我感觉不很痛，可你眼瞪瞪看着我象个犯了错的小孩。我摸了摸被你打过的地方，然后也伸出手来卯足了劲朝你脸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你捂住脸痛得泪水在眼眶内直转悠，我后悔不该那么用劲打那么重连我自己手掌痛了你嘴角也渗血了。我想你会哭的，可你没哭你还突然笑了，说排长你这办法真管用我现在一点也不害怕了。我不轻不重地给了你当胸一拳说你小子记住了，我这一巴掌是我借给你的，这仗打完了你得给我完完整整回来并且要还给我这狠狠的一巴掌。你说没问题，等打完这仗一定用尽全身力气还上你这一巴掌让你也尝尝眼冒金星嘴角流血的滋味。不过如果我牺牲了你得帮我照顾好小娟子。我使劲地瞪了你一眼，我说你小子有事没事总提要我帮你照顾小娟子你想推责任啊？你只是嘿嘿在笑了，但我又一次看到了你眼中的忧虑。

（三）

全排四十多个人跟着我绕过几个山凹隐蔽接近了目标区。在离目标百米的地方我们停下来观察，我的天啊这是什么地形？下面是荆棘丛生的陡坡，往上是正面几百米宽的几乎垂直的石崖，石崖比高至少都在五十米以上，石崖上的缝隙里都长满了荆刺。别说要从这里进攻敌人夺取阵地，就是平常不带敌情攀登也够受的了。不过我也发现，石崖各处有许多炸点痕迹，看得出是我军火力准备时留下的，也可以判断敌人埋下的地雷估计也被引爆得差不多了，这为我们隐蔽接敌提供了方便。我把几个班长召集过来一起分析了当前形势和地形条件，最终决定以小组为战斗单位小群多路互相掩护沿石崖攀摸上去，尽可能隐蔽接敌但灵活处置以达成战斗的突然性和有效性。我部署完毕你小子却从我身后爬了过来，说排长我就跟你一个组我打前锋你打掩护吧。我作为排长要观察全局指挥全排我没打算把自己编入哪个组的，你这一说却给了我一个提醒，我是得有个人在身边互相配合以免孤军作战。我说行，你就跟着我吧但要听指挥不要轻举妄动。
我给营长发了我们行动已经开始的信号，突然间正面进攻的枪炮声密度明显加大，我知道这是营长在牵制敌人的注意力调动敌人加强正面的防御而减轻我们的压力。
我们摸过了灌木丛来到岩沿下，抬头看着这片陡峭的石崖你说排长我沿那条石缝攀上去你在下面掩护行吗？我点了头并且朝离我不远的左边二班长右边二班副示意配合，要他们各组也沿另外的石缝攀登。我看见你们有五个人同时攀到了山顶边沿然后一起跃上了山顶，我估计你们会遇到敌人阻击却根本没有听到枪声。我高兴地示意离我不远的几个小组继续往上攀我自己也沿着你刚攀过的路线攀上了山顶。上了山顶一看才知道情况比我们想象的复杂，虽然地势平缓了但敌人设置的障碍物可算了下了血本，不说地雷阵、竹签桩了这些看不见的障碍了，光品字型架设的蛇腹型铁丝网就有三道。但我们没有遇到敌人，这块高地相对独立离主阵地又最远，我心里总是疑问为什么敌人在这里不摆一兵一卒，难道他们真是相信我们插着翅膀也攀不上那段石崖越不过这些障碍物？
我没时间想那么多，现在破障是当务之急。我说小亮子你带几个人踏着弹坑过去将那些铁丝网剪了，要选被炸过的地方剪以免遇上地雷。你说好呢便招呼身边几位战友摸了过去。你们在剪铁丝网，我和我身后一批批摸上来的人都在观察着阵地前方，我越想越觉得奇怪，这么突出的阵地居然不布兵我真有点想不通，我边往铁丝网方向爬边跟二班长说他娘的小鬼儿也不太笨连基本的防御战术都不懂了。二班长没回答我倒是你回答我了，你说刚才火力准备时把小鬼儿都炸死了你看前面就有几具尸体。我顺着你手指方向看到了三具尸体。我心里一阵高兴就喊这是天赐良机你们快点破障我们尽快突过去插到敌人主阵地后面给他娘的小鬼儿背后一刀解决这场战斗。
你们几个动作还算利索，三层铁丝网很快就剪开了给大家打开了一条通道。我们都顺利通过障碍区进入了敌人阵地并且还是没碰上一个敌人。你小子倒高兴一路狂冲，我拉住你的衣服瞪着你说你小子不搞清敌情这么乱闯想去送死啊？你向我吐了一下舌头一闪身就靠在了一个岩壁缺口处，并说我还欠你一巴掌呢我哪舍得死啊！你又说：我要是真的死了你得答应帮我照顾小娟子啊！这次我随口答应了你，但我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前面的阵地。正当我往远处观察的时候你却突然跑过我身边来，指着刚才你靠过的地方说有脚有脚，我顺着你指的方向看他娘的真看到有两只脚埋在了一堆石块里。我走过去仔细观察发现这堆石块似乎还有动静，这才突然意识到这里应该是小鬼儿的一个屯兵洞，洞口被炸塌了把人封在里面了而且他们可能正在努力往外打通出口，我说怪不得这里看不到一兵一卒居然让我们长驱直入上了阵地，原来炸的炸死了封的封死了这真得感谢炮兵老大哥制造了这么个神仙也做不到的战果。我把这一摊子交给二班副，我说二班副这些地老鼠和这整个阵地都交给你了，你就好好在这里当回阵地长过把瘾吧。
我们沿着敌阵地的交通壕插到了另一个山头，山头上没发现敌情但靠正面的山岩处有三个鬼儿架着一挺高射机枪正朝我进攻的二连侧射，你小子眼快手更快，三枚手 榴 弹扔过去那三个人飞上天了还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帮的忙。我伸出手指表扬了你一秒钟但我的眼睛注意的是前面最高的阵地。我们越往前走越感觉热闹，看来我们快进入敌人的核心阵地了。我吩咐几个班长现在分头行动，我说现在是我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要尽量隐蔽以最快的动作专找敌人的指挥所火力点打以减轻正面进攻部队的压力。大家会意分头走了而你还是跟着我，当然跟着我的还有二班长带的一个组我们一共有六个人。

维泽特

我们继续向敌人的阵地摸去。我发现前面山后背有一根天线，这让我突然意识到事情严重而且不是一般的严重，原来这里不是一个连防御而至少是一个营，那天线所属的电台通常是敌人团级指挥机关使用的或者是团级下派到营一级联络用的。我说问题大了我们打了半天的小狗原来是只大老虎。二班长问我怎么办，我说能怎么办？只有报告营长但我们还是得按我们事先的战术办，山下面的事由营长团长师长决定去，山上的事就我们说了算。我说我们先要干掉的就是那个指挥所，而且是在我们暴露之前首先干掉它。二班长说就我们六个人？我说就六个人，人多了反而目标大。我们隐蔽接近，我和二班长一个跃进就到了指挥所大门边，一个点射把两个哨兵干了。你小子和其他几个战士身手也不慢，紧跟着就进了坑道口，把几捆手 榴 弹扔进了坑道内，然后一阵点射伴着几声隆隆巨响，把整条坑道连同里面的鬼儿们全送回他外婆家去了。

（四）

我跟营长报告，大碗土豆当地瓜煮了，现在小豆子开花。你都知道这是我们当时自创的战场暗语，就是说：敌指挥所被我们一锅端了，现在正打火力点。营长听了居然高兴得在电台里用明语对我大喊：你他妈的立大功了，团长听说是营防御就说要请示师里停下来不打了，我没同意我就知道你们能成功。行了，现在我可以给团长一个交代了我们也可以全营投入战斗全面攻击了，争取一小时内解决问题。
你看我跟营长通完话，就说排长我有个建议。我说你快说吧。你说现在我们应该选择一个方向打，协同进攻分队前后攻击在一个点上打开口子。我说你小子行啊，这办法不错那你说说该选择哪个方向吧。你说选择三连方向，三连虽然是助攻但那里敌人兵力薄弱，只要把三连放上来这仗就好打多了。我说就这么定了，手一挥就朝三连攻击方向一阵猛打。
我们四十多个人这么一闹腾，敌阵地可全乱了套了。我们见人就打见火力点就炸搞得鬼儿们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是怎么回事，这仗打得真他娘的过瘾得不行。
三连方向的口子打开了，三连洪水般地冲了上来，我们协助三连又接应二连也冲了上来，接着营长带着我们一连的弟兄们也冲了上来了。
营长吩咐三个连队分头歼击加快速度扩大战果争取提前结束战斗。我说营长我们归建吧，营长说你归什么鸟建你他娘的就跟着我原地待命，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而且完成得让老外婆都佩服，你们停下来休整一下现在该由他们去忙乎了。
仗越打越顺，那些连长排长们也越来越放肆，竟然嘻嘻笑笑都用明码向营长报战况谈战果，营长的电台里乱成一锅粥。营长对着电台用暗语大发了脾气电台里才安静下来。但随着电台里声音的再次出现，营长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了。原来表面阵地已经被我完全控制了，但许多敌人躲藏在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石洞里清剿难度大一时难以解决战斗。
营长看着我，我知道他是在问我该怎么办，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娘的在南方的山上尽是石头还尽是石洞，这些石洞还互相连着，鬼儿们躲在里面你还真拿他没办法，有时候你剿了半天他却七拐八绕从另一个口子溜之大吉回他娘的外婆家喝茶去了。
我想到这里突然好象意识到了什么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意识到了什么。我不顾一切地往山顶上爬，越过山顶看着山后的远处。这片高地的后面是一大片开阔地，开阔地中间有几个小山包，远处才是一片成型的高地。我们现在占领的高地与远处的高地应该有两三公里的距离。我想鬼儿们平常与远处的高地之间肯定会有通道联系，现在躲在山洞里的鬼儿们一定会通过秘密通道溜去后面的高地。我这么一想终于明白自己意识到什么了，我提醒营长尽快组织清剿，我说什么机枪冲锋枪手 榴 弹炸药包喷火器，什么管用的都往里用，我就不信那些鬼儿们在那山洞里能藏得住。我又提出，我带我们排去山后防止鬼儿们从暗道溜回后方去。
营长同意了我的建议。我带着你们下到山后在一线的堑壕内展开，观察敌人有什么后撤的路线。我发现开阔地除了一条河沟穿过并没有任何隐蔽的通道，我突然觉得这条河沟有名堂。我马上叫你，我说小亮子你带几个人去下面看看河沟的情况。你果断答应了说保证完成任务。我说你小子打了胜仗别得意忘形要注意安全。你说排长你放心好了，我党小亮命大福大造化大死不了的，再说就冲我欠你那狠狠地一巴掌也得要活着回来，要不然我这亏吃大了。你跑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重复着那句要我照顾小娟子的话，我只得抓起一块泥土砸向你，说你小子老想着要别人帮你照顾小娟子你安的什么心啊？你随即吐了一下舌头一溜烟跑了。
你小子够争气，弄清楚了那条河沟沟深水浅，是一条经过改造的隐蔽的交通壕，河沟流经山下的地方有好几个洞口，并且明显经过人工开凿过，绝对是通往山里那些石洞的通道。我说小亮子你们好好守着那些口子，还要注意河沟方向，只要有鬼儿们抬头你他娘的就别客气。然后我向营长报告了这边的情况，要营长通知各连狠狠地下料，让鬼儿们都溜到这边来接受我们的点名。
效果终于来了，山洞口有了动静，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鬼儿们从山洞出来了。你们几个小子眼快手快，几个单发就把那几个冲出洞的鬼儿们点名了。可这也带来了麻烦，洞内的鬼儿们见洞口被封锁了，都纷纷退了回去，这一来他们依洞据守不出来了我们也不好进去。
还是你小子脑筋活。你说排长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这些洞口位置低，我们在这洞口架设柴堆往洞里烧火送烟，这烟就可以往上冒可灌进各个连通的山洞，那些鬼儿们受不住了不可能不出来。我说你他娘的这主意太牛逼了，就这么干！我要你们守好洞口，要全排其他同志收集柴禾。我再向营长报告了这个想法，营长说这主意太好太妙会让你老外婆兴奋死的他娘的就这么干，他还说我给你派去喷火班还给你送去点硝氨炸药粉和干辣椒当配料，你跟我好好做成这道菜。
我们点起了火，那烟直往洞里灌。过了半个多小时山上响起了枪声但不激烈，我估计山上是为了抓活的。一个多小时后营长告诉我真他妈太过隐了一下子抓了好几十个了，他要我们加油继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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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抱着柴和猛往洞里送，我说小亮子你悠着点别把自己呛了就这么呛死了不划算。你说没事排长你放心，我还记住你那一巴掌我得回去还你，我不会那么轻易死的。就在这时，洞内突然射出了几个长点射，我叫了一声不好小亮子你小心，可没等我话音落下你却重重地倒在了河沟里。我组织火力朝洞内送去了无数个长点射又迅速跑去将你把抱住，你小子只对我说了一句帮我照顾好小娟子就不说话了。我顾不得那么多就叫人把你抬上山，要卫生员将你包扎，可包扎好了你小子居然再也一声不吭了，我怎么摇怎么叫你都不吭了，卫生员流着泪说排长党小亮他走了。我顿时感到天在往下沉地在往下陷，但我还是不相信你小子就这么无情无义说走就走头都不回一下。卫生员说排长党小亮胸部中了五颗弹他不可能再回来了。我狠狠地骂卫生员，说你他妈的懂个屁，小亮子不会走的他还欠我一大笔帐他不会赖着这笔帐就这么走的。卫生员虽然委屈但还是劝我，我不得不将你放下让你好好躺着也不得不承认你小子真的离我去了离大家去了。我跳下河沟带着全排朝洞内打几个点射就送一堆柴和放一把辣椒喷一团火，一直到营长通知我们撤退我才带着你撤了回去。
我们把你抬下山后，把你安放在营部门口的大草坪上。与你睡在一起的有这次战斗一起牺牲的三十多位兄弟。我帮你擦了身子，拿来被子给你垫上，又拿来新衣服给你换上让你干干净净军容严整地接受军长、师长、团长、营长和连长的检阅。首长看望你们时一个个都流泪了。我搂着你换下的衣服坐在旁边但我没有哭，我只看着天空我在想起我给过你的那重重的一巴掌，我真后悔那一巴掌打得那么重让你那么痛，可现在你不痛了我在痛，我是痛在心上痛在骨子里痛每一根血管里啊。

（五）

你小子走的时候就留了一句平日里重复了百遍的话：帮你照顾小娟子。我想知道你还有不有别的愿望，我只好在清理你遗物的时候格外仔细地翻看，翻来翻去我只翻到你按常规留下的那封死与不死都要写的遗书。你的遗书是全排最简单的却是最有情的，就一行字：如果我牺牲了请哪位没牺牲的战友帮我照顾好我多病的小妹妹小娟子。我拿着这封遗书鼻子一酸禁不住又流泪了。我当即就对着天空大声音地喊道，小亮子我答应你一定照顾好小娟子。
我在轮战结束后撤回驻地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你的老家的福利院，代表部队将你的一等功二等三等功证书和革命烈士证书及其他遗物送到了福利院领导手上，福利院设了灵堂摆了花圈为你召开了追悼大会，市领导民政局领导武装部领导福利院领导和你的那些兄北姐妹全参加了，你是你们福利院出的第一个英雄第一个功臣第一个烈士，你是全福利院的骄傲也是你们市的骄傲。
追掉会上小娟子哭得死去活来最后不得不送医院抢救。追悼会后福利院领导将你的立功证书烈士证书和遗物都交给了小娟子，市政府还根据部队的提议确认了小娟子为烈属享受了烈属所能享受的一切待遇。我向领导请了几天假留在福利院陪了小娟子一个星期，我跟小娟子讲了你作战如何勇敢如何能吃苦如何有头脑，又讲了你如何念着她如何希望她坚强地生活下去。小娟子很聪明很懂事她没有再哭，她给我讲了你从到大小如何照顾她如何关心她使她坚定了生活的信心，她说现在一定要以你为榜样克服困难战胜病情争取好好地活着。就这次我认了她做我的妹妹，我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哥哥我完全承担你亮子哥哥所要对你的关心和照顾。她当时高兴地笑了并亲切地叫了我一声哥。
自这次后我每年都要利用休假或出差的机会去看望小娟子，她腿脚不便我给她买了轮椅，她想学电脑我给她买了电脑。她在每年你牺牲的日子都要为你做一次悼念并且写信告诉我她是如何悼念你的，后来我在每年的这一天干脆打个电话给她在电话里一起悼念你，她生日的时候我也会打电话祝福她。
我一直跟福利院领导保持着联系，只要小娟子身体出现异样都要求他们告诉我以便我尽可能赶过去。可小娟子的身体一直没出现过大的问题，我也从没有接到过福利院领导有关她病情恶化的通知，这让我意识到这是你一直在她心里支撑着她抵抗着她的病魔。后来手机普及了我又给她买了手机，自此我们的联系更加频繁，有事没事我会发个信息鼓励她。她一直生活得很好连福利院的领导和医生都说这是奇迹。
后来我转业到地方工作了。为了更好地履行我答应过你的承诺，转业时我放弃了进大城市安置的机会带着老婆孩子进了你们那个小城市工作。跟小娟子在一个城市了我就经常请小娟子到家里来玩，我妻子跟她成了好姐妹。
小娟子四十岁生日那天我专门给她办了生日晚会。这次我才知道小娟子跟你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天出生的，她的生日也跟你一样是定在福利院收养她的那一天。那天福利院在中午为她庆祝了生日，晚上我就接她来到家里给她好好庆祝了一把，我给她切了蛋糕献了花还放了音乐唱了歌，她高兴得不行但她说她想哭，她说她又想起了你所以想哭。我说想哭就放开哭吧反正是在自己家里怎么哭都没关系。她真的哭了，哭得好狠，以至于我担心她哭狠了引发出病情来，所以不得不和妻子一起劝她别哭了。她很听话，很快就没哭了并且高兴地笑了。
自从我给小娟子买了电脑后她就开始写东西，她写过好多小说散文诗歌，她的诗歌写得最好，还在省里市里报刊上发表了不少。她的诗歌我都看过每篇都充满了感情，但里面没有任何哀伤任何忧愁，我知道她的诗歌都是为你写的，我从她的诗歌里看到了你的灵魂。她说她要争取出版一部诗集，还要把这部诗集送给你让你分享她的情感。我说你坚持写我坚决支持你，等你写够了我帮你找地方出版。她为此非常高兴。
小娟子过了四十身体就不如以前了，身体会经常浮肿有时还会晕厥，但她一直坚强地坚持着。
去年国庆过后她就住进了医院，医生说她这次恐怕是挺不过去了。她自己也知道了这病情的严重但她没有悲伤。我每天去看她她都会带着笑跟我说话，她说她一直想去边境看看你但考虑到自己身体经不住所以没有提出来，她说她这次可以去看你了，而且说要我到时一定把她安放在你身边让她永远跟你在一起继续做你的小妹妹。我答应了她，还答应到时把她的诗歌结集出版了一起送给你。

维泽特

她还反复问过我打仗的时候你们怎么就不怕死，开始我总回避这个问题。后来她问多了我不想骗他我就跟她说我们肯定也怕死，但想起责任想起使命怕死的念头就会挤到一边去。她说我说的肯定是真话。我还跟她讲了你欠我的那一巴掌的事，她说你们都是凡人这完全可以理解，那一巴掌能把怕死的念头打跑说明你们是有血有肉的英雄。我说其实当时我也怕死所以才叫你先打了我一巴掌然后才狠狠地打了你一巴掌，我说我当时打得太重了所以要求你打完仗后一定要还给我。她说这应该让他还，他欠你的你必须叫他还，你明年就去找他还。我说小娟子先别急，等你身体好点了过几年我自然会去找他的。她说不用等几年了，哥你就明年清明带我去找他让他还你吧。听她这样说我差点流泪了但我还是强忍着没让泪水掉下来。
小娟子终于没有能挺过去，她走了。她走的前一天还高兴地说她这一辈子太幸福了，她说虽然上天没给她一副好身体她亲生爹娘也抛弃了她但她有福利院这个好家还两个好哥哥她这一辈子过得比谁都幸福。她是在我怀里走的，是当着我的妻子我的儿子和民政局福利院领导的面走的，她走的时候很安祥脸上没有任何遗憾。
小亮子我告诉你，我身边这个包袱里的大理石盒子里就是小娟子。她抱着一本她的诗集到你这里来了。她的诗集很畅销而且影响了一大批人。我最初估计错误印量太少以至于后来不得不再印，我把她出诗集的稿费全放在了福利院了，福利院领导说要拿出一部分来给你们俩塑个像放在院内以激励你的那些兄弟姐妹。她的诗集名字就叫《你还欠我一巴掌》，这是她写的最后一首诗的题目，是她自己要求拿这个题目做诗集名的。我给她这部诗集写了序，在这篇序里我写了你还欠我一巴掌的故事。
我现在把小娟子带来了把小娟子的诗集带来了也把我要你还我一巴掌的愿望也带来了，你看我这阵式你是不是该考虑把那狠狠的一巴掌还给我了，我真的希望你还给我，要不然我的心会为此永远地痛永远地不安的。
小亮子你听见了吗？你小子怎么还不说话！
看来你是从心不理我了，你欠我那一巴掌也不打算还了，你好狠啊小亮子，你欠下这笔帐会叫我很不安很难受很痛苦的！
看来我只有承受这份痛苦了，这可是我长久的痛一生的痛永远的痛啊！
小亮子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