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四季》作者:抽风的漠兮

维泽特

爱如四季
作者:抽风的漠兮

PART 1春之始

夏淳第一次遇上董秋的时候，她才七岁，而他已经十四岁，十四岁的少年遇上了七岁的儿童，似乎是没什么语言可沟通的，但是她却和别人不同。

她伸手指著他的脑袋说，“你的中脑似乎有些问题。”

中脑，人脑的一部分，中脑主管视觉和听觉。

那一年，因为打了一个暑假的电脑游戏，夏淳刚带上近视眼镜，两百度。

她不是一个正常的七岁孩子，在那个时候，她被称为神童，或是天才。

谁也不知道她的脑子里装了什么，因为大家都是凡人，凡人永远也不知道天才在想什么。

他到她家玩，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递给他一个隻果，“这个有维生素，矿物质，糖和脂肪，对你的大脑很好。”她说完，坐在他旁边，稚嫩的小手放在腿上，四朵小梅花凹在手背上，她睁著双眼看著电视，他正在看《灌篮高手》，很符合他的年龄。

她坐在沙发上，双腿悬空，轻轻的荡来荡去，用甜甜的童音说著和她年龄不符的话，“篮球场长28米，宽15米，运动员身高都在2米左右，这个比例根本不对。”

夏淳终于忍不住了，“你知道的多了不起吗？！”他的口气并不好，他不知道她的喋喋不休是为了什么，是向他炫耀吗？

她突然沉默了，然后用很小的声音说，“我说这些，他们听了都很高兴……”

他们，指的是她的父母，或者是那些惊叹她智慧的人，但不包括夏淳，他带著一丝报复的意味说，“你不觉得你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快乐么？”

她仰起头，眼楮里第一次露出了迷茫，“快乐，是什么？”

他扬起嘴角，似乎是因为自己有了一样可以炫耀的东西，“快乐是一种心情，在这种心情下，我们会不自然的笑起来……”

她眨巴了一下眼楮，伸出胖胖的小手，摸上他上扬的嘴角，“这就是快乐？”

夏淳一愣，全身像是被电击了一样，不能动弹，他点了下头，“恩……”

她的指尖扫过他的嘴唇，然后收回来，放在自己的嘴上，用手指把嘴角向上拨起，笑了起来，圆圆的脸上，圆而小的嘴唇上扬，连圆圆的眼楮也笑弯了，她说，“我们的名字合在一起，就是四季啊。”

那一次，是她第一次笑，第一次感受快乐。

可是天才似乎是注定不该有快乐的，即便有，那也是稍纵即逝的。

那一次的见面，不过是夏淳跟著父母去拜访董秋家，原因是他的父亲是著名的心理教授，对于心理专家来说，面对一个天才就像是伯乐遇上了千里马一样。

第一次的印象，夏淳很快就忘记了，模糊里只记得她卖弄学问的嘴脸，而这个记忆并不快乐，所以他很快就将它抛到了脑后。

父亲对董秋充满了兴趣，总是时不时跑去她家，对她进行研究，回家以后也念刀个不停，重复她说过的那些“神奇”的话。

这不免让夏淳心里觉得不舒服，他并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从小到大，靠著自己的努力和勤奋做一个别人称赞的好孩子。对于勤奋的人来说，天才的存在简直就是对他们努力的一种侮辱，所以夏淳越来越不喜欢董秋，尽管他们只见过一面，但是在他心里，大概是把她恨出了一千个，一万个洞。

又过了许久，董秋终于被成功鉴定为了天才，她被登在全市各种报纸的头版上，诺大的版面上印著她稚嫩却毫无表情的脸。

“像个白痴。”夏淳看著报纸嗤笑了一声，也许有句话说的对，天才和白痴只有一线之隔。

她被鉴定智商已经超过了正常的成年人，原本应该在小学念书的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中学？大学？还是研究所？

夏淳的父亲让她做了很多份试卷，最后证明，她有足够的能力直接去念大学，但是对于任何大学来说，接受这样的一个天才都是需要深思熟虑的。一个七岁的天才念大学，这对其他的学生来说，是否会造成心理上的排斥，对自身努力学习的怀疑？又或者说，天才就像是一个最大的赌注，诱惑很大，但是成功的几率谁也说不淮，毕竟谁也没见过真正的天才。

这些名校开办了上百年，培育了成千上万的学生，可是天才却是只有一个，为了一个天才，影响到其他学生，甚至是学校的名誉，接受一个七岁的孩子，这样的报道对学校是正面宣传，还是负面的，谁也没办法去预测社会舆论的方向。

所以在全世界都是凡人的时候，一个天才的出现，是那么让人恐慌。

于是董秋被所有学校都拒绝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天才将无路可走，毕竟她有参加考试的资格，如果要考试，她就得从小学一点点念起，唯一的捷径就是跳级，或者是参加成人高考。

在这一切喧闹得满城风雨时，夏淳第二次见到了董秋，那已经是她九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始终无法决定如何安排他们这个女儿去上学。更直接的说，这两年，董秋大多数时间是在面对这些冰冷的镜头，和一个个伸到她嘴边的话筒，以及喋喋不休的问题。

那些记者们，好奇的人，拿著自以为很难的问题跑来问她，看著她用童声回答出正确的答案，然后赞叹不绝。

这一次见到董秋，她变得很安静，一句也不说。

夏淳坐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著遥控器不断换著电视频道，她也一句话都没说。他忍不住开了口，“你怎么不向以前说那么多话了？”

她抬头，圆圆的眼楮里装满了迷茫，“因为你没问我问题啊？”

夏淳一怔，突然觉得她变得很陌生，他说，“一定要别人问吗？”

她点了点头，然后用央求的眼神看著他，“问一个吧，不然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愣住了，心里忍不住发酸，原本早以忘记的东西在此时又冒了出来，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喋喋不休的话，她用手拨起自己嘴角的笑，一切在此时彻底成为了过去的记忆。

他问，“你知道快乐是什么吗？”

她点头，然后用一种麻木的声音回答，“快乐是人的需要得到满足是，生理和心理出现的一种情绪反应，常见方式是笑。”她说的时候面无表情，像一个录音的洋娃娃一样，连声音都是冰冷的。



PART 2夏之初

此后过了没多久，董秋进了小学，夏淳知道这个消息是从他爸那里听来的，那是九月初吃晚饭的时候，他说的时候微摇了下头，叹了一句，“真是可惜了……”

他妈笑道，“你觉得那孩子要念什么才不是可惜？我倒觉得小孩子的年纪就该做小孩子的事……咱们小淳不就挺好的。”

“那是凡人啊……”他爸叹道，“天才就该做天才的事啊！”

夏淳低头吃著饭，一句话也没说，眼前想起了董秋那张冰冷的脸，他说，“天才自己想做什么呢？”

他爸愣了一下，没有回答上来，在他看来，重要的只是如何显示一个天才的智慧，而永远不是她本身想做什么。她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显示她的智慧，来挑战凡人所能接受的限度。

后来夏淳想，这个问题也许谁也答不上来，包括董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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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年，夏淳如愿考进了某重点大学的医学院，专修心理学，继承了他父亲，毫无悬念。而在这一年，年仅十二岁的董秋也考进了这所大学，只有天知道，她是如何用三年时间完成了夏淳苦读了十二年才完成的学业，最后还如此容易的考进了他拼尽全力才考进的大学。

董秋学的专业是生物工程，听起来就高深莫测，倒也符合她一直以来的形象。

夏淳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大学军训一开始。烈日当头，操场上扎堆站著被太阳烤得晕头转向的学生，一边的树阴下却蹲著一个一边喝果汁一边看书的小姑娘，似乎和军训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她身上却穿著学校统一发下的迷彩服，衣服是成人穿的，她穿著松松垮垮，像是罩了一个大麻袋，裤腿和袖口都挽了许多。

夏淳原本并没有注意到她，而是身边一个同学在滴咕，“难道是侏儒吗？我们学校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学生啊！”

夏淳微微侧目看了过去，就认出了董秋，其实几年没见，她的模样变化挺大的，但不变的是她的神情，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她的闲适更加印证了夏淳一开始对她的反感，似乎这满操场的人都是拼死努力饱受煎熬的笨蛋，只是她是轻松随意就可以获得一切的天才。

他想，这个小丫头，似乎越来越讨厌了。

其实军训的时候，董秋确实是获得了特许不用训练，一来她的年龄下，根本承受不起那种额度的训练，二来刚刚十二岁的董秋第一次来了MC，尽管的她的心理一直很成熟，可是只有这个时候，她的生理才算勉强追上了她的心理，迈出了成熟的第一步。

即便是第一次来MC，她也表现的与其他孩子的惊慌不同，那天是军训第一天的早上，她才起床刷牙，然后上了厕所，看著内裤上的一片血红，她眨巴了一下眼楮，然后叫了她妈一声，用很淡定的口气说，“妈，给我一片卫生巾，我来MC了。”

一切就是这么简单，对董秋来说，她可以拼尽所有的脑力去解决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却没有任何时间和精力消耗在这种无所谓的事上。

没有时间去快乐，去慌张，去彷徨，去哀伤，她似乎拼命追赶著时间，只是谁也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人们只会叹一句，这就是天才啊！

开学没多久，夏淳的心理导师就给他们布置了任务，五个人分为一个小组，让他们在学校里找一些学生回答一些问题，然后让他们来揣测这些人的心理。

组里的讨论尚未开始，就偏了题，先是有学生说，“夏淳，听说你爸爸是著名的心理学教授，那你一定比我们懂得多了！”语调里嫉妒多于羡慕，酸味十足。

夏淳笑了一下，心想现在的人，或许各个都是天才，窥探别人隐私的天才，他突然就想到对其他事都漠不关心的董秋，也许她这样的人，真的是稀有物种了。

旁边一个人继续说，“你们听说了吗，我们这一届还出了个天才，才十二岁，念生物工程系，就是早年报纸上还登过的那个……”

话题一开，立刻就收不住了，“恩，军训的时候她不是坐在一边休息嘛！天才连军训也是不需要的吗！难道我们就是傻瓜不成？”

“谁叫你没本事十二岁考大学，上新闻！”

“还不如说自己没遇上基因突变呢！”

“对对对，也许她真是基因变异了呢！”

“哈哈哈……要不我们这次就去调查调查她的心理？”

大伙讨论得热火朝天，夏淳却一点说话的冲动也没有，默默的退到一边，他突然想，董秋是否也是这样才沉默的呢？因为别人说的太多，再也没有什么她可以说的话了。

但是夏淳和董秋还是不同的，不光是他们智商的差距，还有性格，他一直是一个开朗的人，平时爱开点小玩笑，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夏天，春天，永远都是那么有活力，那样青春。

做调查的时候，那些原本闹哄哄要去调查董秋的人却一个个都临阵脱逃了，开始都囔些什么，“这样万一惹她不高兴呢？”“可不是，人家可是学校大力培养的天才啊……”

夏淳觉得有些好笑，便拿过问卷说，“我去问她好了。”

找到董秋的时候，她正在图书馆里，没坐在学生自习的桌前，而是窝在两排书架之间。她个头小，又瘦，只有脸还是小时候那样圆鼓鼓的，稚气未脱。她蜷腿坐在地上，手里翻著一本厚重的书，身边还放著七八本。短短的手指从书页上一行行划过，似乎在勾勒著什么重点。

夏淳在旁边干咳了一声，她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似乎这个图书馆里任何奇怪的声音都和她没关系。他无奈的笑了一下，走过去，蹲下身子，轻拍了一下她瘦小的肩膀，她这才扭头看著他。

两只眼楮里装满了惊讶，“是你？”

夏淳一笑，坐在她旁边，拿过一本书快速的翻了一下，“这是研究生才看的吧……”

她眨巴了一下眼楮，“哦，我只是顺著看而已。”

“你的人生倒真是精彩。”夏淳继续说，“十二岁的时候做完别人二十岁才能做的事，还在拼命往前赶，别人活八十年，还不如你活四十年呢！”

董秋在学校里从不和别人说话，但是夏淳是个例外，因为她记得他，第一个告诉她什么是快乐的人，即使她忘记了那一瞬间的快乐，也永远不会忘记他。她合上书，“我原来看过一个故事，故事说在一个饲养场里有很多只鸭子，他们每天吃了就玩，玩了就吃。只有一只鸭子与众不同，他觉得自己不能和其他鸭子一样醉生梦死过一辈子，于是他每天开始学习，勤奋得不得了，日子一天天过去。鸭子们要被送去屠宰场了，其他的鸭子都接受了现实，只有那只聪明的鸭子不愿意，他想自己学习了一辈子，满腹经纶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但是宿命是无法改变的，他还是被宰杀了……”她越说声音越低，带著无限的惆怅。

夏淳看著她，瘦小的身躯里究竟装载了多少超越她年龄的东西，窄小的肩膀上究竟肩负了多少她根本无力去支撑的重量？

他笑了一下，仰头向上看去，两排书架间窄窄的天花板，开了口，“故事还没说完，这些鸭子死后，在天堂相遇了，其他的鸭子都嘲笑那只鸭子说，你一辈子努力，从没快乐过，到最后还是不是和我们一样？那只鸭子很迷茫，难道他一辈子努力学习是一个错误吗？天神告诉他，每只鸭子都有权利去选择如何过完一生，悠闲一世没有错，勤奋一生也没有错，鸭子立刻就醒悟了，不再迷茫和懊悔了。”

董秋睁大了眼楮，“你也看过？”

“我想我的专业会要求我去看这些这样的故事……”他扭头笑了起来，嘴角上扬，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董秋跟著他，也禁不住扬起了嘴角，牵出了一个并不是很灿烂的笑，淡淡的，像一朵羞涩的腊梅，悄悄的开在冬天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