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红尘(风云阁五)

维泽特

一、
振兴镖局是洛阳的老字号，传了三代而声名不坠，靠的就是信义二字，可今天的镖局上空却笼罩了一层愁云。
“你是猪脑啊！什么镖都接！”脾气暴躁的老二点着惹祸的老四的鼻子。
“不就是一个女人嘛！”老四不服气地嚷道。
“一个女人？”老二嗤鼻数落：“说的轻松，那个女人可不是一般人！而且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洛阳？为什么要托振兴镖局去护送？”
“这...我没想那么多！”
“说你是猪脑你还不服气，气死我了！”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屋内唯一的红衣女子阻止他们继续埋怨，“这趟镖我出！”
“小师妹！”
“大师姐！”
座中诸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师兄弟中唯一的女子。
“暮云，我看这趟镖就算了吧！”沉稳的大师兄左忠开口劝道。
“不可以，振兴镖局以信义行天下，答应的事焉有失信之理！”金暮云振振有词。
众位师兄弟还待劝阻，金暮云把手一摆，豪气干云：“就这么说定了。”
“好，那师兄就祝你一路顺风！”左忠微扯嘴角，适时阻止其他人的劝阻。
振兴镖局的后院里种了一排石榴，农历五月俗称榴月，正是石榴花开的时节。
“烈日烧成一树彤，万花攒动火玲珑。高怀不与春风近，破腹时看肝胆红。”五月盛开的石榴花，艳红似火，许多女子都喜欢将榴花戴在云鬓上，增添娇艳。
但这些女子中却不包括不爱红妆爱武装的金家大小姐金暮云。
金暮云把一套家传的九九八十一路金家剑法温习了一遍，微喘着气，接过一旁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长舒口气，拍了拍身边少年的肩膀。
“还是小飞最体贴了！”
“师姐，我已经十八岁，不是小孩子了！”少年小飞一脸无奈，再次郑重地声明。
“是啊，是啊，小飞是大人了，该娶媳妇了！”金暮云毫不在意地捉弄他。
看着她大大咧咧却灿烂无比的笑容，小飞的心也随着温暖起来。
“师姐，听说你要去京城？”
“停，你不许阻止我！”金暮云抢先开口，不想听到任何反对的话，“要不然我以后都不理你！”
看着她倔强的小脸，小飞心里一痛。镖局里的情势他清楚得很，自从一年前金老镖头过世，她就没有真正地开心过，做为金老镖头的独生女，接手镖局顺理成章，可是她却有几个不甘屈居人下的师兄弟。
“我不会阻止你，因为我会和你一起去！”就因为如此，所以他更要帮她保护她。
“谢谢你，小飞。”
四年前爹捡回的少年如今成为唯一支持她的人，所以她不让别人看笑话的，她一定会顺利完成这次任务，决不会让那些人如愿的。
二、
金暮云气坏了。
自从三天前他们护送这次的“货物”??洛阳名妓楼心月悄悄上京之日起，那些镖师的眼珠子就一刻也没离开过那白衣身影。
“师姐，做为丫鬟的你是不是应该去伺候小姐下轿？而不是在这儿发呆。”戏谑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这些家伙一点规矩也没有！”金暮云忿忿低语，还是小飞最好，从不多看那个女人一眼。
“好了，走吧！”小飞自然地牵起金暮云的手来到轿前。
金暮云乖乖地任由他牵着，丝毫不觉他们的举动有何不妥。
“小姐，客栈到了。”三天前他们商定的计划就是由楼心月扮成上京探亲的富家小姐，金暮云扮作丫鬟，随侍左右贴身保护，而其他镖师权充轿夫、挑夫及护院。
只见轿帘挑起，缓缓步下一位佳人，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一袭轻衣却皎白如雪。
楼心月秋水般的眼眸似含着点点谢意，令金暮云高涨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
这副我见犹怜的面孔她见了都会心动，何况那些男子。

夜深沉，月华如水。
金暮云坐在庭中石椅上，手中一壶一杯，自斟自饮。她从小酒量就特别好，好的不像个女人。
微辣的液体顺着食管入腹，暖了她的心，驱散了些许寒意。
一只长满厚茧的手从背后拿走她手中的酒杯。
“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想吓死人哪！”不用回头，却已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能吓到你就好了，可四年来没一次如愿。”小飞坐到她身边，夺过她另一只手上的酒壶。
“每次都抢我的酒，自己又不喝。”金暮云摇头叹息。
“女人家还是少喝点好！”
“女人？”两年前遭人退亲之日起她就不把自己当成女人了。
“还在介意那件事？”
金暮云不似一般的大家闺秀，整日舞刀弄剑，脾气火爆，所以与她从小订亲的人临阵脱逃，使她成为洛阳城的笑柄。
“那件事我早就忘了！”金暮云满不在乎地笑道，反正她也不想嫁人，嫁给那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哪有现在的生活自在。
“那你就没想过嫁人？”小飞试探地问，心跳却不由得加快些许。
“嫁人？别开玩笑了，整个洛阳城谁还敢娶我这种性子差又粗鲁的老姑娘。”虽是自嘲的话，但金暮云的口气却没有丝毫的自卑。
“那是他们不懂得欣赏你的好，而且你才二十岁，一点也不老。”小飞着急地辩解道。
“好了，师姐知道小飞最好了。”金暮云安慰地拍着他的肩，“其实不嫁人又有什么关系，我在镖局也挺好的。”
“可是，我在乎！”小飞拉下她的手，满脸的凝重。
“小飞，你怎么了？”惊觉今日的小飞有些反常，握住她手的大掌有些烫人，“是不是病了？”
对于她的反应迟钝，小飞无奈苦笑：“看着我的眼睛！”
金暮云傻傻地抬起头，漫天星光下小飞异常晶亮的双眸璀璨如钻石，直直照进她心里，像是点燃了一团小小的火苗，瞬间她仿佛被吸住一样，移不开眼睛，只看他开阖着嘴唇，吐出叹息一样的句子。
“我喜欢你，我要娶你。”
三、
接下来的一整天金墓云都精神恍忽：小飞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话？她是大他两岁的姐姐呀！
那句话在她平静的心湖上激起层层涟漪，犹记得四年前初入镖局时那个眼神冷漠的少年，她照顾他、爱护他，用自己阳光般的笑容温暖他，使他不再那么排斥人群．她知道他必定有段不愿被人提及的往事，她从不问，因为她只想看到他的笑．
可如今已长成高大男子的他却信誓旦旦要娶她，让她怎能不心慌。
所以她才会听到他的告白后，惊慌失措只想逃开他迫人的视线。
“师姐！”低沉的嗓音从她身侧响起。
金暮云急退一大步，险些绊倒。
她的举动刺伤了小飞，她有必要像躲洪水猛兽一样急于逃开他吗？她就这么讨厌他，连听他说话也不愿，更不多看他一眼。
小飞挫败地握紧双拳。她为什么不接受他？他喜欢她好久了，初见她时便被她灿烂的笑容炫花了眼，冰封了多年的心偷偷照进一抹阳光，黑暗中长大的他从不知道人还可以活得如此自在，如此洒脱。
当她遭人退亲时，他不知有多高兴，十六岁的少年暗暗发誓，他一定会爱她、保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让她永远在他的羽翼下开心的笑。
可是他还未来得及向她求亲，金老镖头便撒手人缳，留下她独撑镖局，还要面对一群心怀叵测的师兄弟。

维泽特

这次让她独自走镖，只带几个老弱残兵，明明就是为了让她难堪。
虽然楼心月只是一名弱女子，但她去京城的动机着实令人费解。洛阳名妓艳冠群芳，多少达官贵族千金散尽只为博红颜一笑，可是她却选择偷偷离开洛阳，并请镖局保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前途堪忧，可是他们还是接镖，并在她面前演了场猴戏，冲动的她便中了圈套。
“小飞，有事吗？”吞吞吐吐的话惹怒了他。
“没事！”小飞拂袖转身，对她明显的排斥十分不悦。
四、
度过了无风无浪的一整夜后，镖师们却觉得一定有事发生了。
中午的太阳热辣辣的挂在天上，一行人找了片树林歇息。
金暮云噘着嘴，扯着手中无故受到荼毒的树枝。
死小飞，臭小飞！
金暮云暗暗在心里咒骂：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前一天晚上还信誓旦旦说要娶她，今天就对她不理不睬。
好了，她承认楼姑娘既温柔又美丽，而她本人既粗鲁又平凡，可是他也用不着对别人和言悦色，转过头面对她时冷口冷面。
金暮云气忿地瞪着不远处的小飞，心里有种酸酸的东西在发酵。
小飞斜倚在树下，虽然在闭目养神，可他仍能感觉到两道火热的目光向他射来。
就应该冷落她一下，看她还敢不敢漠视他的存在，到目前为止她的反应还算不错。
“这位兄弟，心月有礼了。”一阵轻柔的嗓音响起，“我可以坐下吗？”楼心月含笑的眼眸望着他。
“当然可以。”对于她的请求，很少有人能够拒绝。
“谢谢。”楼心月铺下一方素帕，缓缓坐下，“恕小女子多言，如果你再不去哄哄金小姐，恐怕心月会成为一条被殃及的池鱼。”
小飞惊愕地看着她，他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看到他吃惊的表情，楼心月掩嘴轻笑：“心月在烟花之地讨生活，这点阅历还是有的。”
被人轻易看透了心思，小飞红了脸尴尬地嘿嘿笑着。
岂不知他们的行为看在金暮云眼里实如火上浇油。
“其实我有另外一件事要向你求证...”
“嘘！”小飞突然比了个禁声的动作，敏锐的直觉让他感到有种杀气。
“小心！”小飞惊呼。
一支长箭从树后袭来，目标是一直魂不守舍的金暮云。
金暮云惊觉有变，侧身躲过长箭。
这时从树后杀出几个手持钢刀的黑衣蒙面人向他们袭来。
金暮云忙拔出剑指挥众人开战，由于她的金家剑法尽得金老镖头真传，再加上小飞从旁助阵，使得黑衣人节节败退。
“撒！”为首的黑衣人见事不妙，急令撤退。
“大胆毛贼，休走！”金暮云一肚子火气，正巧上来几个倒霉蛋任她出气。
“师姐，不要追，小心埋伏！”小飞急忙制止。
可冲动的金暮云哪里听得进去。只听一声箭响，一支长箭射中金暮云右肩。
“师姐！”小飞大叫，出手点住她右肩几处大穴。
黑衣人见金暮云中伏，便不把其余人放在眼里。
“大师兄！”金暮云看着面前的黑衣人，只觉身形特别的熟悉。
“没错，就是我！”见形际败露，黑衣人毫不在乎，扯下面巾。
“为什么这样对我？”要杀自己的人竟是敬重的大师兄，金暮云顿觉天旋地转。
“为什么？你还敢问我为什么？”左忠阴冷的面容有些狰狞，“我在镖局辛苦十几年，论武功、论人望、论经验，哪一样不比你强，可老爷子偏偏把总镖头的位子传给你，我不服气！”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要杀我！”肩头的伤远不及心里的痛。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爹也是我杀的，我在他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
如一声晴天霹雳，震得她一阵眩晕，难怪她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原来是这样。
“爹，你死的好惨！”金暮云双目赤红，挣扎着拿起剑，“我要杀了你！”
“就凭你？”左忠奸笑道：“还是下去陪你爹吧！”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小飞扶着摇晃的金暮云，“人在做，天在看。”
看着面前眼神阴冷的十八岁少年，左忠心里涌起阵阵心慌。
小飞接过金暮云手中剑，眼里一阵悲哀。
寒光一闪，一片耀眼的剑光后，众黑衣人全部倒地身亡，左忠不可思议地捂着咽喉，丝丝血迹透过手指渗了出来：“漫天花雨。”
“听说漫天花雨是风云阁缺月堂第一杀手柳啸天的成名绝技，只是他在四年前意外身死，不知这位兄弟与柳啸天是什么关系？”楼心月淡淡的叙述着江湖传奇风云阁的秘密。
“我就是柳啸天的儿子柳絮飞。”
“喂，你们俩一会儿再聊好不好，我好痛啊！”金暮云说着晕了过去。
五、
京城，风云阁
“絮飞，想清楚了吗？”风云阁副阁主紫衣望着面前四年未见，已长大成人的柳絮飞。
“副阁主，当年我离开风云阁，一是伤痛我爹的死，二是厌倦了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柳絮飞道出实情。
金暮云伤好之后，终于在三天前安全地将楼心月送达京城，而这里接应的人竟是风云阁副阁主，原来楼心月竟也是风云阁的人。
“那实在太可惜了。”紫衣摇头叹息：“暮云想找到像你这样的帮手可难了。”
“什么意思？”柳絮飞惊觉她话中另有深意。
“昨天我刚把振兴镖局收归风云阁旗下，所以她也是我的属下，你想她会不会听我的？”
“算你狠！”柳絮飞瞧着笑容灿烂的紫衣，无奈地仰天长叹。他的心上人终于接受了他，他不会让她再遇到任何危险，所以他只能心甘情愿入了这个圈套。
虽然这是个圈套，不过也是个甜蜜的圈套，他认了！
从此风云阁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们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