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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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影传
楔子

海边曾经有一座石像。
人间曾经有一场爱情。
当西游的故事已过去千年，睥睨众生的齐天大圣褪色成壁画中躬身合十的斗战胜佛，当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却有一个声音开始在天地间回响：
　“如果我的生存法则与世界相违背，我会让世界修改它的法则；即使不能，我也宁可为自己的原则而死！”

一｀影：歧路

　我不想做玉帝，一开始就不想。可是观音说：你如不从，如来佛祖将降祸于你全族。
　于是我不得不开始修行。一百年，学会变化；三百年，学会飞行；七百年，我开始降妖伏魔。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不经如来渡化而自行修炼得道的，就是妖，就是魔。
　　我没有问，我早已习惯了没有答案。
　　只是，常常梦见大大小小的妖精们围着我，愤怒地质问：“我们犯了什么错？”我无言以对，只能茫然地摇头，然后带着一身冷汗惊醒。
　　一千年。观音说：行了，明天举行登基大典，立广目天王之女为后。
　　就在那一天，我遇见了月。

二｀月：抉择·前篇

　　他是个神仙，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他居然是玉帝，居然。
　　印象中的玉帝，是年画里胡子长长的老头。总端端正正地坐着，背后有一轮佛光。
　　他不是。他是个很好看的年轻人。他的手掌很宽厚很温暖，他的笑声中满是阳光的气息。他总爱亲昵地揉乱我的发，然后温柔地为我梳好。“月儿，不急。”他说，“天上一日，人间千年。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但他很少笑，他的眉宇间总凝着一阵阴沉忧愁。我很奇怪，我以为神仙都是无忧无虑的。

　　他终于告诉了我，他说他要娶别的女子。可是他爱我，为了我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直到太白金星，那么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仙跪在我的面前，我才知道，他，就是玉帝。
　　“放了他吧，求你。”太白如是说。
　　他的眼神就象一张无形的网，我被紧紧地缚在网中央。不可回头的路越走越远越漫长，我在网中越陷越深越迷茫。
　　要我放了他，可是谁来放了我？
　　是不是帝位一定要用自由换取？
　　是，玉帝是领袖着天宫。可玉帝之上还有如来。
　　太白说：“你自己选吧，我会要阎罗在轮回中保留你的记忆。”

三｀影：等候·前篇

　　如来将我化作石像，放在了她每天经过的集市中央。他说：若她说出爱你，我便还你自由，让你化作凡人与她厮守一生。
　　虽然我的嘴角已经无法牵动，我依然给了他一个无声的冷笑：月爱我的，你知道。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照在我的身上，月的身影出现在我眼中。我想：我们的爱终于自由了。
　　然后我结结实实地楞住了。
　　连眼角眉梢都不曾动一下地，她就那么静静飘过我的身旁。
　　一天。十天。一年。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四｀月：抉择·后篇

　　影，我知道你就是那座石像。太白每晚都来我的梦中。他说了你与如来的约定，还说了一件你不知道的：若我说出恨你，一切都会结束，我们将会忘记彼此。末了，他总是哀求我放了你。
　　我们是不是真的爱错了？
　　十大天劫千年修行的苦，从你身上纵横交错的伤，我知道。
　　我自私地爱着你，可我能不能让你每天都幸福快乐，真心地微笑。
　　
　　每一次，每一次我从你身边经过，都想开口，放你自由。
　　然后，我就想起你最后一次看我的眼，空洞的眼，死寂的眼，痛苦的眼，绝望的眼。
　　你说：月儿，若我爱你不如你爱我，你当如何。
　　虽然我知道你是怕有个万一，让我忘了你；可我每一想起你会离开，那心底的落寞呵，便满盈全身，滋长出铺天盖地的痛，我再也记不起刚才的决定。我快步走开，不让眼泪在你面前掉下来。
　　我每天就如许经过你的身边。一天，十天。一年，十年。五十年，一百年。第三次轮回。第五次轮回。

五｀影：等候·后篇

　　五百年了，我还是孤独着。涧边的草黄了又青，青了又黄；风中的霜雪一年年取代着花香。
　　一千年，青山成追忆，惟余夕阳红。金乌与玉兔匆匆的脚步声中，桑田化为沧海，海中隆起高山，不知一场轮回将你抛在了哪个天涯海角，我担心着你却也只能每天在海边看着日升月落，永不相逢。两千年前我等着你说爱我，一千五百年前我希望你吻我，一千年前我期盼你牵起我的手，如今，我只祈求能让你再遇见我。我愿意用我的所有，来换一个你的消息。
　　一千年的修行，两千年的等待，我不信换不来一个擦肩而过。

　　其实有时我也想，也许月不再爱我了。没有关系，只要她快乐，只要她幸福，那么，一切都好。
　　但有一点，我真的很难过：我从来没有向她表白过我的爱，我总以为她能感觉得到。我想爱情中间隔着的不过是一层纸，却忘了往往就是一层纸，一辈子。

六｀涅磐

月
　　我的爱情就像一棵树。旁的人或有心或无意地，也许能在树皮上留下痕迹，但那不值一提的创伤，在时光的洪流中，一弹指间便水过无痕。
　　惟有你，影，从前日日见时尚不觉得有何珍贵；一场轮回将我抛到天涯海角，让我耗去千年才能赶回你的身旁。千年中那种被思念一点一点蛀空的失落呵，渐渐溶入我的骨髓，在那里腐蚀出肝肠寸断的悔。
　　影，我回来了，等我。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天庭
　　太白金星犹豫着：“佛祖当年不是答应他们了么？我们又何苦……”
　　李天王不耐烦地一挥手：“出兵！”

　　海边，月向石像飞奔了过去，忽然天空中穿来了战车的轰鸣。
　　寒光一闪。
　　一道血箭高高地喷起来。

影
　　两千年前，我的指尖上流过她的发，岁月般细而漫长。
　　两千年后，我的胸膛上流过她的血，烈焰般炽热火烫。
　　两千年，两千年那么长的等候呵，俱都化做鲜红的一点一点，散了满天。

月 　　我如果是一团火焰，就一定要燃烧在他的身旁。我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看见火光，我只要在寒夜中给他温暖，将他照亮。
　　利刃穿透我的一刹那，我笑了。我终于不用再顾忌什么了。全世界只剩一件事，全世界只剩三个字。我要大声地告诉他，可我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终章｀月／影：我们的幸福
　　
　　千百名天兵天将忽然都沉默。海潮轰鸣的间歇中，只有鲜红的血从石像上一珠一珠下落，滴答，滴答，滴答。
　　四周凝重的气氛压得李天王喘不过气，有莫名的恐惧从他的心底疯狂地滋长。成功伸手可及，却是被一根头发丝吊在深渊之上。心中全部的脆弱与畏怯都已落下，却有细如桔杆的坚强在苦苦支撑，使它们无法完全到达大地。他的手脚开始颤抖。
　　“结束吧！”李天王狂乱地大叫起来，将月背上的剑柄用力一拔。
　　血再一次高高地溅起来。

　　没有谁欢呼，没有谁鼓掌。天地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海风穿行着血下坠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风越刮越大，李天王发现他的部下们都惨白了脸，一步一步往后退，眼睛犹自死盯着他背后。
　　他回了头去看，见那石像竟在一团黑气之中，被风托着向上升起，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如一道电光直插天顶。
　　那洞穿天地的一声巨响。
　　高空中的云被映成橘红，红光像血沿着巨大的裂缝流向四方。一个大裂口绽开了，火从那里涌出来，燃着了天际。
　　整个天界被飞扬的红色充满，火亮的星尘在宇宙间飞旋，以无可阻挡的气势和极美的姿态冲毁着它们面前的一切物体，诸神的宫殿在这狂潮中支离破碎，分崩瓦解。

　　天火熊熊地燃烧着。
　　在人间看去，天空中正幻化着浓烈的光彩，燃烧的巨云像一幅巨大的穹顶画。
　　“看哪，那是一只展翅的凤凰。”人们如是说。

　　天宫的大火又烧了七天，终于熄灭了。众神翻找着废墟与灰烬，但除了一块烧焦的碎石，他们一无所获。
　　有谁说：看见一道白光与一道黑气交相缠绕，直升天际。
　　有谁说：听见火里传来歌声与笑声。
　　当然更多的神仙什么也不说。
　　观音将那块石头呈给了如来。
　　“他败了，可以结束了么？”如来正握着石头沉思，观音问。
　　“他是死了，可他真的败了么？他终于还是脱出了我的掌握。影，他，胜了。”如来叹了一口气。
　　他一挥手，石头直落下凡尘。

　　海边曾经有一座石像。
　　人间曾经有一场爱情。
　　时光流转，也许英雄们如落花流水般一去不复返。纷纷落叶飘向大地，白雪下种子沉睡，一朵花开了又迅速枯萎。在流转的光的阴影中，星图不断变幻，海水中矗起高山。草木几百代的荣枯，总有一片片迎风挺立，酷似它们的祖先。
　　落花流水春去也，只有人间……